李府的仆妇们抬着周正,李凤凰则抓着周正的手,看着周正那因气血不畅而一片灰暗的脸,喃喃道:“你这傻子,还不喜欢韩少清……”

仆妇们将周正抬进了客房,平稳地安置在了床上。李府的仆妇都是吃过苦的人,都有生活经历,知道周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吓人,但其实都是皮外伤,并不怎么碍事,还不至于让一个大男人昏迷不醒,便解开了他的衣服,来看胸腹可有受伤之处。这衣服一解开,众人一看他的胸膛,却当真吓了一跳。只见他胸口上如蛛网般地纵横分布着许多青黑色细线,再定睛一看,原来这些青黑色细线都是他胸口的血管,只是因为方才气血交冲,淤积在了血管里,此刻便形成了大片大片的淤血。

“姐,我恐怕周郎君的淤血不只在体表,还是速速请大夫为妙。”那日将周正带来李府的健妇站了出来,如是道。

“陈姨,那麻烦你拿上我的帖子,备上五十两纹银,骑快马去把石太医请来。”李凤凰闻言头,对着那健妇道。

“是。”陈姨得令,便出了客房,去拿拜帖请石太医。李凤凰则有心担心地看着周正,想了想,石太医来之前,总也不能就这么把周正放着,便下令道:“取冰水参片,先给周公子用上。”

仆妇们依着李凤凰的指示,取了冰水,用毛巾沾了给他擦拭面额、胸口,又取了老参切片,给他含了。

李府里的女人都吃过男人的亏,上过男人的当,这几年在李府里,又尽受了李凤凰女子自强、仇视男子的“教育”,如今怎么肯尽心服侍一个男子?因此仆妇们只擦了几回,李凤凰便嫌她们为周正擦拭胸口时不够心仔细,便将毛巾要来,自己坐在了床沿上,为周正仔仔细细、心翼翼地擦拭了起来。李凤凰素来心高气傲,不觉得自己是寻常女流,喜欢做的也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做的事,施粥送药,生意往来之类。一般女流所做的厨艺、打扫她是绝不会做的,可谓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这番妥帖地照顾一个年轻男子,令得仆妇们心里俱是一惊,只是当着她的面,不敢罢了,而她自己却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是李凤凰照料周正,那边周正与净街苗的故事已经一下传开,弄得金水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姐姐,你可知道,这镇上出大事了。”韩少清常常失眠,到能入睡时,往往已是凌晨一二,因此她起得也较一般人晚得多。周正的故事已经传遍了金水镇,她也不过才刚开始用早。此刻她正喝着清粥,却见贴身的丫环蕊儿一脸兴奋劲儿,风风火火地奔了进来,便道:“走慢些,别摔了,瞧你这毛躁的样子,跟孩子似的,到时候我可怎么给你找婆家。”完了这个,却绝口不问蕊儿所谓的“大事”是什么,她近些年一直如此,只关心身边人过得好不好,其余事便再也不关注了。

“姐真没劲。”蕊儿见自家姐依旧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便嘟起嘴,有些不高兴地道:“人家听见消息便第一时间跑来了,姐你却没个好脸。”

韩少清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将碗筷在桌上放定,带着淡淡的忧伤道:“也就你们姑娘家家才对这街里街外的传闻有兴致,如我这般,已经没什么好关心的了。”

蕊儿闻言,却促狭地笑了笑,揶揄道:“姐,你还别,这件事你恐怕还真得关心一下,这件事来还与你有关。”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镇上发生的事,又怎么会与我有关?”韩少清将筷子放下,微微皱了皱眉:“你这孩子若是拿我调笑,往后的日子便随我吃斋饭,别想见着荤腥了。”

到底是孩子心性,蕊儿一听要随着韩少清吃那连半分油水也没有的斋菜,便急了,连忙解释道:“姐,我可没拿你调笑,这件事当真与你有关,你可还记得昨晚的事?”

“昨晚……你是净街苗?”韩少清想到净街苗这号狗皮膏药般的人物便有些头疼。

“没错,昨晚我们还呢,净街苗肯定是买通了府里的人,才对府里事无巨细都了解得那么清楚。昨天傍晚那个姓周的才刚走,净街苗居然就到了,姐该替他守着身子,不该这么轻易就给了野男人……”姑娘天生八卦,到这种花边故事,一下便滔滔不绝了起来,却被韩少清给喝止了:“那混账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不必重复,挑重,不然便随我吃斋菜。”

蕊儿扁了扁嘴,有些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简洁明了地道:“昨儿晚上是净街苗一个人骑了快马来的,他身边没帮手,十分嚣张倒去了九分半,也就了两句胡话,没怎么发作淫威。临了还被秦门房臭骂了一顿,骂得狗血淋头,夹着尾巴就跑了。可今日一大早,姐你猜,净街苗干什么去了?”少女心性就是爱开玩笑的,知道韩少清起了刨根究底的兴致,反而卖起关子来。

韩少清却不肯上当,又故意装出生气的模样,吓唬蕊儿道:“你再吞吞吐吐的,便不是吃斋菜,而是要去吃土了。”

见自家姐不肯配合,反而威胁起她来,蕊儿将脚一跺,有些急了:“算了算了,直接跟你了就是了,干嘛还要我吃土。今天一大早,净街苗就带了十几二十条大汉,堵在了李凤凰家门口,守株待兔,要给姓周的一个教训。”

“去李家堵人,自然便只能堵到姓李的,又怎么会堵到姓周的?”韩少清昨天送走了周正,一个人冷静下来思索了很久,从周正的行为、言语、神态,都觉得他所不似作伪,应该只是被李凤凰拿来当枪使了,而不是李凤凰的同谋。而如果周正是被李凤凰陷害的,那上过李凤凰一次当,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李凤凰那里上第二次当,更遑论一大早去李府堵他……难道周正会去害他的人府上过夜么?这显然不合逻辑,因此才有如此一。

蕊儿却嘻嘻一笑道:“姐,我还总当你是星宿下凡,原来也有猜错的时候。你还别,净街苗一大早就堵在李家门口,最后还真把姓周的给堵到了。而且呀,据堵到的时候都已经巳时二刻了,我看这姓周的就是个花花公子,昨晚还不知道跟李凤凰胡混到什么时候呢!”巳时二刻,约莫是九半的样子。

“啊!”韩少清听得这话,身子没来由一颤,接着便是沉默不语。

蕊儿见韩少清不话了,又道:“这还不算完呢,净街苗逮到了姓周的就是一顿打,二十个壮汉打一个,把姓周的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打……”

“别了,都是人家的事,与我们没关系,听着闹心。”蕊儿得正激动,却被韩少清冷冷地打断了。

“不不不,姐,跟你有关系的事马上就到了,你再耐心听一听嘛。”十三四岁的姑娘,正是八卦的时候,得兴起,哪里肯停就停。韩少清被她磨了几句,虽然已对这个故事全无兴趣,但也由得她随便。蕊儿得了自家姐的默许,便又兴高采烈地道:“净街苗让手下把姓周的痛打了一顿,又让把他架到面前话。净街苗……总之净街苗他言语间对姐你颇有不敬。”被训斥了一回,蕊儿总算是学乖了,她虽然听了净街苗的那些个话,但不敢直,只是了不敬。就这样,还心翼翼地看了看韩少清,就怕她听见这个话题心烦。

自从一年多之前,苗知府被调到平江府来,净街苗就成了一块黏在韩家的狗皮膏药,因为他的缘故,这一年多来,韩少清干脆连佛会也不去了,只求图个清净。净街苗会些什么话,韩少清清楚地很,便头,示意蕊儿下去。

蕊儿也是个聪明的,贼得很,她得了指示,哪里还肯给韩少清再打断她的机会,开口犹如连珠箭,刷刷刷刷一口气把整段故事到了头:“那姓周的本被净街苗打得要不行了,却因为净街苗对姐不敬,发起疯来,生了无边神力,一下把净街苗那些手下都撞翻在地,又把净街苗打得满脸是血、跪地求饶。就这样,那姓周的还不肯歇,一边打,又一边痛骂,姐你是冰清玉洁、天下第一等的人物,净街苗是狗一样的东西,不配叫姐你的名字。到最后要不是净街苗的护卫誓死相救,恐怕净街苗就要给那姓周的打死了。现在整个金水镇都传开了,没哪个大姑娘媳妇不羡慕你的,都要有人愿意像那姓周的对姐这般对她们,她们便是死上十回二十回,也都甘愿。姐,你这事关不关你的事?”蕊儿不在事发现场,听到的版本已经是群众改编版,由于经过了淳朴的劳动人民的再创作,细节处有些失实——譬如过分地夸大了“正义化身”周正的战斗力,又过分地渲染了“邪恶化身”苗阜的无能。但总体的脉络倒也没错,把韩娘子听得愣在当场。

“不可能的,定是你这丫头编排我,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是净街苗的对手。”韩少清初时颇有些震惊,待回过神来,却觉得这故事未免过于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