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看笑话了。”哭累了的李凤凰离开时已经又换上了笑容,只有红了的眼睛和尚未消退的泪痕,证明了方才的一幕,并非是逍遥香所造的幻觉,而是切切实实的真实生活。

周正则一个人站了好一会儿,他简单的成长经历让他的心思过于单纯,顺风顺水的生活也让他少了许多普通人本该有的喜怒哀乐。他并不知道许多挂着笑脸的人,内心或许已经支离破碎,也不知道久久的压抑,会给一个人的精神带来多大的负担,所以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李凤凰在短短的时间里,情绪的波动会如此巨大。但这不妨碍他感受李凤凰的痛苦,那种无法作伪的痛苦。

“她也是个可怜人。”周正叹道——他仍旧记得是谁给他下了套,让他差成了淫贼,但作为一个同情心过剩的人,在听完了李凤凰的故事后,他还是选择了原谅,转而同情起了这个陷害过他的女子。

毫无疑问,用正常人的标准来看的话,这种同情是万分愚蠢的,但周正就是这么愚蠢,他富有可笑的正义感、富有可笑的同情心、常常义愤填膺,是一个可笑的滥好人。和他做朋友,你永远不用担心上他的当,吃他的亏,但同时,你经常会恨得牙痒痒,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他,担心他上当,担心他吃亏。而他当时总会不住头,表示明白了,但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他又会重复从前的错误,掺和进本来与他无关的麻烦里。

天可见怜,周正就是这种蠢货。

而另一边,李凤凰的脸上有些发烧,她可不是周正那种不谙人情世故的家伙,她精明着呢。可是精明如她,也没有想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对着一个陌生男子,了这么许多。

“许是我见他憨直,才失了计较。”李凤凰平复了一下心情,给自己的行为下了定义。不过她所想的,只能算是真相中的一个角而已。她固然因为周正的憨直与正义感而高看他一眼,也因此与他亲近了些,但这并非她今晚了如此许多的主要原因。纵然聪慧如她,也没意识到她自己,甚至可以是整座李府,已经有多压抑了。

自当年被韩家构陷算起,她一直独居在金水镇老宅中。因为她有心结,便下了命令,使得整座李府之中再没半个男儿的身影,剩下的都是些有着痛苦经历的苦命女子。

物有不平发其声,一个人心中有了不平的事,自然也会想办法倾诉出来。然而很可惜的是,做一个倾诉者是很简单的,但要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则非常的困难。这就是为什么在未来的地球上,会产生一个叫做“心理医生”的职业。只有拥有足够的智慧、技巧,甚至是经过长时间的专业培训之后,一个人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为向他倾诉的人提供一剂定心良方。没有专业背景的热心群众,在面对过多的惨痛景象时,可能会立时崩溃。后世汶川地震时,那些勇敢到敢于第一时间前往汶川进行报道的记者,他们算得上勇敢了吧。但当他们真的到了汶川,其中的部分记者由于惨痛的见闻而精神崩溃,无法进行报道工作,至今我们仍能在网络上搜索到当时有关记者精神崩溃的新闻。

而就算倾听者已经有了足够的技巧和智慧,我们也每每会听闻一些令人悲伤的事例——有时是心理医生的措辞有问题,导致求助者的心理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有时干脆就是心理医生自己承受不住病人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最终崩溃。

这就是尼采所谓的“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风吹过山岗,山岗似乎没有变化,但风带走了砂砾,而终有一天,山岗会消失在风中。我们所经历的、所见的、所听闻的,终有一天会改变我们……好的或坏的。

整座李府之中,有谁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有谁能排解别人的痛苦,而又不会连累自身?答案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这种能力。

这些受过伤的女人都是敏感而多疑的,一旦她们中的某个人起从前,悲伤和痛苦就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种悲伤的共鸣并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变得更开心,只会让她们这个集体变得更阴郁和痛苦——对男人、对社会、对世界,甚至是对自己女人的身份感到痛苦与痛恨。在经历过几次“互相倾诉”之后,李凤凰便不再允许任何人提起从前,只进了李府便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因此李府中的可怜人们,她们可以互相交好、也可以一起游玩,但却不会把自己心中的痛苦给任何人听。

而静默和压抑作为一种处理问题的方式是难以长久的,因为静默和压抑只是遮掩,并不能解决和改变任何事。李府的压抑就像是一个安全的套子,短期看来,隔绝了一切的伤害,但从长期而言,这个安全的套子所带来的压抑和束缚,本就是对套中人最大的伤害。套子里的生活不是生活,只是一种苟且偷生。

现在的李府就是这么一个供受过伤害而又无法解决问题的女人苟且偷生的地方,李凤凰作为这些女人的领袖,她再聪明、再钟灵毓秀、再远胜男儿……那又如何,她也不过是一个无法回归正常生活的、苟且偷生的女人。

这是李凤凰所未曾明白的,也是她向周正倾诉的理由,她身上的压力和背负的痛苦,早使她不堪重负。她需要一个倾听者,而为人正派,与段公子一样有股子傻气的周正,便是最好的倾听者。这条理由适用于所有人,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经历了重大波折后的人总是特别容易被人骗。

当然,很值得庆幸的是,周正确实是个好人。不过在这样一番深入的交流过后,问题还是有的,身体虚弱的周正和心理虚弱的李凤凰,这一晚睡得都不是特别好。

一夜漫漫。

到了第二日,周正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本想洗漱一番后,便悄悄地离开李府。作为一个被李凤凰严重坑害过,却又听了李凤凰许多秘密的人,他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面实在是有些尴尬。

“反正她会帮我去寻亲——她当然找不到,不过就算找不到,她肯定也是要去范老板那里一声的,表示遗憾之类的,到时候见面再想想什么吧。”周正这样想着,便悄悄地朝着李府外走去。

李凤凰昨晚也哭得累了,心力憔悴,没留下什么布置。因此一众健妇丫环,见得周正往府外走,也没有阻拦,反而一个个地和他行过了礼。周正定了定心,心想这穿越的第一天一团糟,第二天倒是回归正常了。

“作为一个穿越众,我也该好好思考一下,到底该怎么给自己谋个出路了。”周正走在李府的石板路上,这样想着:“我是造个肥皂好呢,还是开发水泥好呢?”作为一条见闻广博的工科狗,这种低级别的化工实验并不能给他造成什么麻烦。

不过,天往往是不遂人愿的,周正这才刚踏出李府,就碰上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