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凰了头:“没错,如果当时我继续装病,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她顿了顿,又道:“可惜天意弄人……我本来是要继续装病的,但段公子的出现,改变了我的想法。我装病装了十余日,段公子放心不下,便到了我家,亲自照顾我的饮食。你一想便知,似他那般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公子,如何能照顾得了人?只看他操持家事时的笨模样,是要照顾我,恐怕是没人信的,是来捣乱拆台,十个人里倒起码有九个半会相信。”谈起段公子,她的脸上浮上了几分甜蜜。

“初时我见他笨手笨脚的,不知打碎了几个碗,烧糊了几壶药,又跟你一样,半句漂亮话不会,只会些之乎者也的傻道理,很是看他不顺眼。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才吃过‘锦绣草包’的亏的缘故,看着他为我忙进忙出,弄得自己狼狈不堪,我发现我居然被他的傻样感动了。我生在富户人家,从便不缺人伺候,不缺人应承,我见过的狂蜂浪蝶也不少了,一个个得天花乱坠,可真的从没有人像他一样,把心剖开来给我的。”李凤凰惨笑着,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满溢了出来,一声声地着,凄切得像是寒蝉悲鸣:“我跟他,我这身子恐怕是不行了,让他退婚,你猜他是怎么和我的?他跟我,他已经服了他爹娘,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要娶我的。你看,若你是段府尊,你的嫡长子本有大好前程,却偏要娶一个病怏怏的商家女子,你的儿子该怎么才能服你?”李凤凰话锋一转,却把问题抛给了周正。

“无论他怎么,恐怕我是不会同意的。”周正回答得很干脆,他仔细想了想,就算是站在穿越众的角度,不像本位面土著一般,把门第看得比天高,恐怕他也不大会同意自己的儿子跟一个沉疴缠身的女子结婚。你喜欢她,你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你可以去帮她,去照顾她,这都是可以的,但是娶进家门……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把自己代入段府尊的视角,那就更不可能同意了,就算李凤凰没伤没病,能嫁入段府也是攀了高枝,何况现在还弄得一身气血亏虚的毛病。被儿子软磨硬泡答应了这婚事就是一个错误,能顺理成章地退婚那可就太好了,既解决了麻烦,又能不招儿子的埋怨。退了婚,自己的儿子还是初婚的男儿,还可以娶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姐,那以后自己在官场有个奥援,而儿子以后的仕途也有了双保险,何乐不为?什么,儿子喜欢李凤凰?就是因为儿子喜欢才更不能让她入门!要是李凤凰气血亏虚要不了孩子怎么办?要是傻儿子喜欢李凤凰喜欢痴了,誓死不肯娶二房怎么办?就算这都没有发生,家中主母常年卧病,其余诸房自然要生异动,一来二去难免搅得后宅不宁。段府尊能混到府尊的位置,这么聪明的人物,怎么可能看不穿这一切?

所以,无论如何,段府尊是不可能同意段公子的所谓要求的,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放出来,在李家一呆就是十几天,给一个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的外姓女子端茶送药——这与礼不合,更容易给人造成段家已经和李家绑定到一起的错觉。总而言之,从道理上来,段公子的做的,似乎都非常不合理,除非这一切建立在另一个基础上——段公子和段府尊彻底谈崩了!

就像王宝钏抛绣球砸中了薛平贵,她爹王允王丞相不许,了千般道理,最后王宝钏还是一意孤行,王允就了:“你若不把亲事退,两件宝衣脱下身!”王宝钏是这么回答的:“上脱日月龙凤袄,下解山河地理裙。两件宝衣齐脱定,交与了嫌贫爱富的人。”自此两人三击掌断恩情,王丞相没了女儿,薛平贵多了贤妻。

“那个段公子,为了你跟家人闹翻了吧?”周正出了自己的猜测,将目光投向李凤凰。

李凤凰默然地了头,好久之后才回话道:“没错,虽然段公子他尽力掩饰这一,但事有反常即为妖,我和爷爷都觉得情势有些不对,便左右套他的话,终于他还是承认了,他为了我,确实已经跟段府尊闹翻了。我见段公子对我情真意切,实在是不忍再欺瞒他,便将实情一五一十地与了他听。你猜,他是如何反应?”李凤凰又将话头抛了出来,看着周正。

周正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将自己代入了一个封建时代的府尊公子身份,分析道:“感情的事最忌讳的就是欺骗,你失贞在前,服药骗他在后,换作常人定然要暴跳如雷。段公子爱你至深,性子又温和,想来应是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再回家帮你退婚,这样便两全其美了。”虽周正听范老板提起过李凤凰新婚夜被退婚的事,但他并不认为是这一次,因为既然都已经开了,那想来段公子也该死心了。

贞洁二字在封建时代的意义远大于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李凤凰的行为在这个时代造成的恶劣影响,并不能和二十一世纪的失贞等量齐观。在二十一世纪,宣告男权统治地位的贞洁问题已经不再是可以定女子生死的铁律了,而成了一个可供大众辩论的辩题——当一个事物可供辩论,那明这事物本身已经走下了神坛。

如果一定要给李凤凰的行为,在二十一世纪找个近似的事件,那基本就等于结婚前给未婚夫戴绿帽,顺带再让其喜当爹了。尤其还要加一个前提——男方的门第比女方家高得多,女方生重病时,男方依旧不离不弃,为了和她结婚与父母闹翻,最终惨被戴绿帽、喜当爹!

正常人发生这种情况,基本都是要情绪崩溃、歇斯底里的:“为什么,我对你不离不弃,我为了你和父母闹翻,你居然给我戴绿帽,居然还让我喜当爹!为什么?”能和平离婚,不动手打女方,不揭女方的短来洗干净自己,这就算是男方修养好的。

所以,请千万不要脱离时代看事件,那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当周正把自己代入到段公子的身份,他觉得能“君子绝交不出恶言”,然后平平静静地帮李凤凰把婚约退了,压下这件事,就很了不起了。

听了周正的话,李凤凰只是面带唏嘘地摇了摇头,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是呀,纵然是让一万个人猜,又有几人能猜得到呢?”她昂起脑袋,眼泪却仍从她那双妙目里流了出来,滑过了她玉石般的肌肤:“段公子知道我在骗他,竟然欢呼雀跃了起来,他和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让我抬起头,他让我不要哭,他,他就喜欢我昂起脑袋微笑的样子,笑着的我看起来就像凤凰一样美……你他傻不傻,他傻不傻?”声声如杜鹃啼血,言辞难以形容其哀,只因字字句句皆以心血构成。

“那段公子一定决心帮你瞒下这件往事,结果最终还是被韩家的人给揭破了,导致你……是么?”原本周正不相信段公子愿意接这绿帽,因此认为李凤凰退婚是后来的事,也就没能想通事情的来龙去脉。到了现在,如果他还想不明白,那也就愧对他父母遗传给他的智商了。

“没错,原本退婚是最保险的,只消段府方面因我生病提了退婚,那世人指摘的也只会是段府,不会是我。但爷爷考虑到我已非处子之身,以后再难寻个好婆家,而段公子爱我成痴,答应要替我瞒下这桩事……你知道的,若是女子想要在新婚之夜假做落红,那是极难的,可如果新郎愿意帮着作假,那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预先备好一盅黄鳝血而已。我在韩家设的夺命局里走了一遭,看穿了许多事,更被段公子的痴情打动,对他也生了爱慕之意,便头答应了段公子。只要他不嫌弃我,我以后便伺候他一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那韩家又做了什么?照道理来,无论别人怎么,只要新郎一口咬定你是处子,那就没有问题了,又有谁敢嚼府尊家的舌根?若实在被逼得紧了,大不了段公子便推自己情难自禁,与你先行了人伦之礼,那就查无可查,成了翻不了的铁案。之后你居在深宅,相夫教子,就更不会有问题了,怎么会?”

李凤凰惨然一笑:“拜堂当天,韩家雇了许多闲汉,让他们当街派发我的画像。那草包与我有过肌肤之亲,又是有心算计我,早就记下了我身上的特征,画下了我的裸身之图。韩家握了这要命的东西,一直引而不发,就是要给我家致命一击。若你是韩府尊,你能不能忍受自己未来儿媳的裸身图被传诸街巷?尤其是在段公子的娘亲已逼着我验过身子,身体特征与那画像别无二致的情况下。段公子左右为我求情,被段府尊掴得满嘴鲜血,也改变不了我的命运了。之后我便成了退婚之女,我的爷爷因为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没出三个月便撒手人寰。而更因为我的事,我家与段府交恶,之后便经常受到排挤与打压,韩少清家里,也正是在那之后,趁着我家衰弱,发展了起来。要不然,在石桥县里,我李家一不二,哪轮得到韩家的人话。”李凤凰顿了顿,她满眼含泪地望向周正,咬牙切齿地道:“我曾对你,要你向韩少清拿一件久借不还的宝物,现在你可知道我的是什么?”眼泪不禁簌簌落下。

凝望着李凤凰那已经满是泪水的妙目,周正一时语塞,他已无法去单纯地指责谁对谁错,只得徒劳地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这是他所掌握的唯一用来哄女孩子的话,还是时候从琼瑶剧里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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