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封遗诏都交在两朝元老的庆国公陈江淮的手中,先帝在逝世前曾召他入宫,密谈了许久,想来也是交代此事了。

这庆国公虽说是陈贵妃的父亲,他的外孙则是四皇子李锦玉,但他们陈氏一族从来也不曾对李锦玉这样的草包寄予厚望,而且先帝对他十分信任,否则也不会交托如此重要的旨意于他了。

但就在庆国公先拿出第一封密诏之时,却被亲眼看过密诏的李锦见断然拒绝了。

他从前便对此弃若敝履,如今也不会改了自己的想法,反倒对此趋之若鹜了。在他的眼中,那些为了争夺天下而互相头破血流之人,当真是不可理喻。

庆国公没承想这天底下还有视皇位于无物的皇子,便十分震惊的道:“殿下,这是先帝生前留下的遗诏,殿下本不该违抗啊!”

李锦见只冷然道:“即便是父皇还在人世,他都应该知道,什么事情都不能强加在我的身上。我想父皇应该十分了解我这脾性,庆国公的身上应该也不止这一封遗诏吧。”

七皇子殿下素来便性子十分冷僻,这是在朝堂上下众人皆知之事。但庆国公却是不由一愣,在他的手中确实还有另一封遗诏。

但皇帝生前曾百般叮嘱过,第一封遗诏是言明新帝究竟为何人,当顺利的将新帝奉上皇位之时,便可将第二封遗诏给毁了。但若是在新帝没有登基之时便遭遇了危急状况,这才是打开第二封遗诏的最佳时机。

庆国公看着李锦见那俊美恍若天神却冷如冰霜的面容,怀中的心跳忽得仿佛漏跳了一拍。

难不成……真让他给说中了?

本来这情况也不算有多危急,若是贸然打开来看的话,唯恐有些违抗圣命了。

但就在僵持的这片刻之内,庆国公眼看着李锦见愈发不耐烦,仿佛随时就要拂袖而去的样子,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若是他坚持不肯执行这第一封遗诏的诏令,令国无君王,便是尤为危急之时了。

于是第二封遗诏打开来看,先帝上来便将李锦见给痛斥了一顿,接下来的话便峰回路转,改迎无权无势如同浮萍般飘摇无根的太子为帝。

这时庆国公的这颗心才算是真正的落回了肚中,整个人都感觉踏实了。

虽说七皇子殿下是天生难得的帝王之才,但他反骨太甚,不是愿意循规蹈矩踏踏实实坐稳皇位的最佳人选。

而太子虽从来也不受先帝重视,但他自幼得到的便是该如何去坐好一国之君的受教,虽说性情令人难以捉摸,但显然要比生性乖戾散漫的七皇子要更适合些。

于是就在这一念之间,便已然将大局落定。

直至今日,在朝代更替又一次血流成河过后方才重归宁静,庆国公也已然老迈的几乎快要神志不清了。

但就在他偶尔脑中一片清明之时,却始终都在忍不住的回想着,若是当年他执意要迎七皇子为新帝,以家国重任来压迫着他不得不从,那么未央国如今这境地,是否会有不同的情形?

这些想法他至死都不敢说给任何人听,毕竟关于这两位之间的选择只有他与李锦见二人知晓,就连如今的皇帝都不曾知道。

既然自打一开始便是个密不透风的秘密,那便一直都让它石沉大海,永不见天日吧。

在回到天阴城外那个小小的山村之后的第三年,李锦见终于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过无趣,转而便离开了这个曾经留下他最美好的童年回忆的小山村。

他孤身一人曾去过江南水乡,轻踏被细雨淋沐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也曾转道去往国界之外的境外大漠,被铺天盖地的黄沙磨砺了身体遍布伤痕累累,装点了他眉间的沧桑,眼中的风霜。

他曾经是未央国中最为俊美的一位皇子,鲜衣怒马人前显贵,如今仗剑天涯四海为家,却是不知自己终此一生,究竟都在找寻着什么。

岁月恍然如水般流逝而过,如今这年岁,从他离开长乐城后也不知是十几年,还是二十几年了。

那一日在一个小小的城镇上,在一间简陋的酒肆之中,不过寥寥数人围坐在一起喝酒扯皮,店家倚靠在柜台边打瞌睡。

门外是漫天呼啸的狂风拔地而起,抬头看那乌压压的天,便知是夏日里的暴风雨将要来临了。

这家酒肆实在是太过简陋了,外面的风声略大些,里边的房梁便一个劲儿的闻声晃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被掀掉屋顶似的。

但只见店家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便知这屋顶尚有千斤重,是无论如何都掀不走的。在堂中围在一起喝酒扯皮的也都是镇上的人,自然是对此十分熟悉,便也丝毫不见惧意。

在这里躲避着恶劣天气的,只有一个是外来客。

那是一个衣着陈旧须发满面的男子,看不出年纪有多大,但绝对已然不再年轻。

他瞧上去就与镇上终日做工的汉子没甚不同,不仅潦倒而且颓然,让人看过一眼便绝不想再看第二眼的那种人。

在他默不作声的进来,将一小锭碎银子放在柜台上时,掌柜的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朝里边喊道:“丫头,上酒来!”

当十四五岁的店家小女儿蹦蹦跳跳的提着酒壶与食盒出来,将一大壶烈酒放在那个男子的面前,又一一从食盒中取出了几样熟食,在桌上摆好。

她笑嘻嘻的道:“客官您慢用!”

若是搁在往常,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就走了。但今日不知怎地,鬼使神差的她竟还站在原地等候了片刻,想看看这个身形高大挺拔的外来客,藏在深深的帽檐中,究竟长着怎样的一张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