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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永年到楼下法医实验室的时候,里头正忙得脚不点地。

早前市郊一个在建工地生火灾,大火导致十一人死亡,三十七人不同程度烧伤,火灾现场的所有遇难者尸体以及物证都送到法医实验室来,上级下达命令,务必在第一时间验明遇难者身份,查清起火原因,给遇难者家属一个交代。

从昨天夜间开始,尸体6续送抵实验室,法医们便开始连续不间断地进行尸检,从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骨上竭尽全力地提取基因序列,进行脱氧核糖核酸比对,查清遇难者身份。

房间里弥漫着烧烤时常能闻到的焦香,然而对知情者来说,散出这种味道的,绝不是什么引人垂涎的美食,而是一具具在火灾中被烧焦的尸体。

微微福的主任看见费永年,戴着手套的手向里头挥一挥,便又埋头继续尸检。费永年会意地往实验室里头走去。

市警.察.局的法医实验室,三年前刚由上级划拨经费,购置最先进、最精密仪器,全盘升级重建,从原先的偏居一隅的小太平间兼验尸房,一跃成为占据警.察.局地下一层整层楼面,拥有本埠乃至周边数省最先进的法医检验技术的实验室。

升级扩建完成的同时,也面向社会,公开招聘了一批法医助理。

法医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专业,同样学足五年,医学专业毕业可以成为受人尊重的医生,救死扶伤,待遇颇丰,而法医学专业的毕业生,收入不高,却要同各色式样的千奇百怪的尸骸打交道,往往难有理想人选前来应聘。

连默就是那时候前来应考,被招聘进法医实验室的三名法医助理中的一人。其中两人如今已经挂冠求去,只得连默,坚持下来,正式升任法医一职。

费永年推开验尸房的门,恰好看见连默戴着一次性树脂片护目镜,正从死者被打开的腹腔中捧出肝脏,放在电子磅秤上称重,一旁有个自医学院来的实习生,在一侧记录数据,然后拍照存证。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法国人视为顶级美食的肥鹅肝……”连默头检视磅秤上的肝脏,“价格昂贵,生产过程十分残忍。被饲养的鹅自出生开始,就关在狭小、逼仄的笼子里,终其一生不见天日。日复一日,被人从喉咙处插.入喂食的铁管,几乎直通嗉囊,被迫吃下远过自己体重的饲料……最终它们的肝脏将病态地肥大,成为餐桌上的美食。但恐怕没有人愿意正视,他们吃下去的是肿大的脂肪肝的事实……”

费永年听得啼笑皆非,好在他已经习以为常,倒是难为那实习生仍能面不改色,奋笔疾书。

他轻咳一声,打断连默。

听见响动,连默抬起头来,朝进门来的费永年看了一眼,复又走回尸检台,低下头去,伸手自腹腔里取出子.宫,称重拍照,随后做了病理组织切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固定液中,密封后进行编号,稍后将同其他病理组织切片一起进行病理检验。

“有什么现?”费永年在离解剖台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问。

连默扯下手套,走到另一侧x光片灯箱前,打开电源,用手指在耻骨位置虚划一下,“死者是成年亚洲女性,联合面嵴变钝,几近消失,背侧缘已经形成,推断年龄在二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之间,喉头水肿,肺部有淤血,但是并未检出勒颈的痕迹。目前死因尚不明确,需要等到病理和毒理报告出来……”

“还有其他线索吗?”

从酒店房间里收集的证据里,没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酒店前台入住登记也只有信以诺的身份证信息。

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对这起死亡事件的调查,无疑是不小的阻碍。

连默返回尸检台,戴上手套,轻轻用双手托起尸体的头部,微微向一侧转动:“看——”

费永年弯下腰,从尸检台与尸体之间望过去,看见死者背部肩胛骨位置,有一处青色的翅膀纹身。

“另一侧也有。”连默示意费永年跟她到电脑前,调出电脑里的照片。

屏幕上,布满尸斑的皮肤表面,一对青黑色翅膀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展翅而去,而现实中,这对翅膀的主人,却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连默将照片打印出来,“希望对你有帮助。”

费永年接过照片,临走前仍不忘催促连默,尽快把尸检报告交给他。

信氏是本埠最大建材供应商,因信誉良好,实力雄厚,城中许多重大建设项目,都由信氏参与建造。坊间传言,信氏高层同本埠各级领导私交甚笃,这也是为什么在建工地火灾事故如此焦头烂额之际,上头仍如此重视此事的原因罢?

信以谌在阿姨前来开门后,向她微微颌,“蓉姨,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姨还不晓得出了事,但是转眼看见在一旁噤若寒蝉的以诺,心道不知以诺又惹了什么麻烦?到了要以谌出面的地步。

以谌率先进门,大步走向楼下书房。

以诺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进门,黄律师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阿姨识趣,送上茶水后便安静地退出书房,将门轻轻地关上,把空间留给三人。

以谌待阿姨退出书房,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送到嘴边,顿了顿,仿佛打算开口,又不知想起什么,最后只默默喝茶。

以诺在书桌对面的椅子里动了动,望着被茶水氤氲的热气笼得面目朦胧的哥哥,忐忑不安。

老好人黄律师也端起茶杯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品茶。

书房里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

以诺终于忍受不住,“以谌……”

以谌并不理睬他,只轻轻放下茶盏,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本黑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来。

以诺一见那黑色笔记本,立时觉得背脊一凉。

他比哥哥以谌小五岁,当他略微懂事的时候,以谌已经上小学。放学回来,父母还未下班,家里只有保姆和还在上幼儿园的他。

保姆对他,一贯纵容,只消他不哭,所有他的要求都会满足。但是哥哥以谌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