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的时候,庄叔颐就后悔了。

她不该提这件事,她当然不该提起这件事。

五年前的那场灾祸,众人皆缄口不言,仿若从未发生过。对于庄叔颐来说,那也就像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一切又恢复正常了。

不,是现实变得更加柔和美好了。所有人都对她更好了。阿爹不束缚她去书房里看书,阿娘每天都记得去问她好不好,兄弟姐妹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玩的时候将她遗忘了。

她就像是这府里的一个透明的泡泡,突然就被染上了五彩缤纷的颜色,叫众人瞩目起来了。所有人都开始纵容她。哪怕是最严肃庄重的祖父都亲手将她带进了祠堂,那个女子从来都不可入的神圣的地方。

那场噩梦确实可怕,可是当梦醒过后,她也受到了足够的宠爱。她知道旧事不可弥补,往事不可追踪,所以也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过心底这道裂痕。

因为追究,她只能得到眼泪和痛楚;而遗忘,却能让她享受欢笑和幸福。

庄叔颐望着母亲痛苦的泪流,内疚极了。她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她手忙脚乱,找不到擦泪的帕子,最后伸出手,用手擦拭母亲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阿娘。”

庄叔颐艰难地打破这凝固的死寂,像是费力地打开一个紧闭的蚌壳,只是这短短一句,便用尽了她的力气。

柳椒瑛哭泣着摇头,艰难地伸出手来,紧紧地搂住她,用喑哑的嗓音道。“你不用说对不起。不是你对不起我,是阿娘不好。”

“不是的。阿娘没有不好。阿娘最好了。是我的错。我是个坏孩子。”庄叔颐哽咽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那不驯服的野兽总是伺机想要冲破她的束缚,毁掉外面的一切。

“不是的。不是的。你是个好孩子。你……你救过阿娘,救过你的兄弟姐妹们。你是我最勇敢、最善良、最聪明,最乖的孩子。”柳椒瑛望着她,双目含泪,心如刀绞。

榴榴是个好孩子,但是她却不是个好母亲。

她曾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绿壳,将榴榴带走。在那个昏暗的地窖里,她亲眼看见自己女儿脸上的期待,一点点变为恐惧和绝望。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

一个好母亲,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

可见她真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阿娘了。

“我喜欢阿娘。阿娘最好了。”庄叔颐哭得累了,倒在母亲的怀里抽泣着睡着了。

这不过是梦中的呓语罢了,却叫柳椒瑛哭得不能自已。这个傻丫头,被如此残酷地对待,竟还是这样一心一意地爱着别人。

如今是父母,将来又或是哪个负心人呢?到那时候,她可还承受得了命运施加给她的霜冻?柳椒瑛一想到这里,便觉得钻心的疼。

女儿喜欢谁有什么关系呢?若是没有那个连身份都不清楚的扬波,她的女儿再宝贝也活不到现在。

对于别人来说,那从火车上被带回来的扬波,是个没有来历,没有姓名的陌生人。可是对榴榴来说,他是比父母更值得信赖的人,也是几次三番救了她的英雄。

若是榴榴真的有倾心之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扬波。

想明白这件事情,柳椒瑛如被烈火灼烧,心痛难忍。她早该明白这一点的,她早就该察觉到自己宝贝女儿的小心思了,只是她自己不愿去确认罢了。

她现在的坚持,与当年的母亲阻止自己的理由,又何不同呢?柳椒瑛想起自己跪在父母面前,泪如雨下地恳求,然而依然被拒绝的这份爱。

如今也开花结果,结出了这三枚果子。叫柳椒瑛自己去回想,她这半生里大抵是有诸多后悔和懊恼,唯独与越皋相恋厮守这一件,她从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