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很少在白秀珠面前提起李浩然,白秀珠也从来不问。

李浩然能够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之间知道李浩然的很多事情,同样的,白秀珠也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之间知道他的很多消息,他们两个人,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只是偶尔有那么几次的交集,大多数时候只是心照不宣地相望。

白秀珠其实是在等待,现在的白雄起已经是总理了,金家分崩离析,不过金燕西却跟上一世不一样。

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经能够成熟起来,开始为家庭考虑,甚至颇有几分力挽狂澜于即倒的味道,他娶冷清秋的时候,自己也去参加了婚礼,不过除了金燕西,婚礼上的其他金家人都对自己颇为冷淡,眼神之中还含着显而易见的鄙夷。

白秀珠也不介意,别的什么人真的已经很难影响她了,那一次,又回金公馆住了一阵,才想起根本没有看到小怜,后来林佳妮来拜访,才知道柳春江最终还是选择了林佳妮,而且林佳妮一脸的幸福。

她问起小怜,林佳妮只是淡淡地一笑:“自从被春江拒绝之后,就消失了。”

小怜,大约是真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于自己不过是一个路人,失踪便失踪了吧。

金铨大儿子金凤举的太太吴佩芳,也就是之前跟白秀珠很要好的那一位,在发现了金凤举在外养妓之后,与之争吵,结果闹得自己流产,金铨死后,几兄弟分了家,夫妻二人的矛盾加剧,现下已经是乱得不可开交。

而那位出身白公馆的三姨奶奶王玉芬,不过是时时往白公馆走动,在金公馆没有没落之前,她为着金公馆疏远白公馆,现下白雄起当了总理,她竟然又贴上来,听说白雄起没怎么理会她。

不过王玉芬好歹还是跟白雄起沾亲带故,白雄起也不至于怎么为难他。

只是别的人,白秀珠就不是很清楚了。

北京城,一直在风起云涌之中,北伐战争一开始,北方的军阀就开始了乱斗,每天看新闻都有一种看不明白的感觉,因为各大军阀的拍戏太多,今天那个部被收归哪个军阀了,明天哪个军阀又举了哪个旗,过不了两天哪个军阀又叛变了,每天的报纸都像是一锅粥,将这世事炖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

而李浩然,在那样的乱局之中,真的成为了北京的“杜月笙”,在北京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就是白雄起也不敢小视他。

那个时候白秀珠在想:白雄起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呢?

她的眼神变得恍惚起来,那么多年的事情都缓缓地从心头流过去了,她才道:“你进来说话吧。”

杜九此行将要说的,绝对不是一两句就能够完全解释清楚的。

进了客厅,已经嫁人的阿月身量出来,是一个妇人的模样,逐渐染上了俗世的婆婆妈妈,因为有了孩子,也搬出去住了,白秀珠这边又带了一个使女,不过没有常年服侍自己的阿月得心应手,因而大多数时候还是阿月来照顾。

阿月冷不防看到杜九,掩了一下唇,就要说些什么,白秀珠却面容淡淡道:“话莫多,沏茶去。”

杜九坐下来,忽然道:“你这几年,越发喜怒不形于色了。”

白秀珠扬眉,“九爷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之前不知道,你对自己的丫鬟也这样。”杜九多看了阿月那已经丰腴出许多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奇怪。

然而他这句话只换来了白秀珠一个很莫名奇怪的笑容,白秀珠道:“人心是在变的。”

于是杜九沉默,有些事情他有所风闻,比如白秀珠的这个使女,但毕竟不是很清楚。听说阿月当年看中了一位跟白秀珠有收藏生意往来的富家公子,竟然主动献身去了,后来那公子不过是玩玩她,她又哭哭啼啼地回来找白秀珠主持公道,可那两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里是白秀珠能主持公道的?那一次可以说是让白秀珠丢尽了脸面,幸好那花心公子也算是仰慕于白秀珠,没有在各种场合继续抹黑,而是澄清,并且自己认错——虽则他认错,却并不对阿月负责。

再后来,阿月就嫁了贩夫走卒,是城里一个拉车的车夫,刚刚结婚的时候还好,后来竟然烂赌,常常打骂阿月,骂她是婊|子,白秀珠派人教训过他很多次,每每要下重手,却又被阿月阻拦,久而久之,年复一年,白秀珠也撒手不管了,任由他们闹腾去。

现下的阿月,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灵气的小丫头了。

白秀珠看到杜九一脸的思索,只是一笑,“你也知道的,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失败婚姻的下场,人怎么就能够变得那么世俗恶心?她大约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由那男人打骂也不离开,我想帮她也没办法,她不自爱,我爱莫能助。”

“你的菩萨心肠,竟然也有用不出去的时候。”杜九随口打趣了一句,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抓人啦!抓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