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娅吃惊,李凤凰自己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解释道:“有何不可呢?反正除了你们这些常在我身边的……不,就算是常在我身边的,又有几个人真的在意我是谁?我是王凤凰也好,李凤凰也罢,总之能为她们提供衣食住宿便够了,谁在意我是什么人?”

罢,李凤凰长叹一口气,清亮高亢的嗓子显出了少见的疲惫和低沉:“我自己府里尚且如此,更不要出了我这李府的大门。这扇门外的人,是怎么看我的,难道不是财、智、色么?不定连智也不看,只看了财,或者只看了色。我是谁对他们毫无意义,他们也全不需理会。”

“生在巨富之家,生得如花美貌,生得七窍玲珑,这些有什么用?不是我不知足,我知道我的条件,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但我还是想问一句,这些对我有什么用?于当初,不过是将我卖入府尊家的好卖相;于现在,不过是市井浮浪人的谈笑资。我有的这一切,真的能让我幸福吗?”李凤凰惨然一笑:“我觉得这不能让我幸福,也不能让任何一个女人幸福。”

陈娅被李凤凰的话惊得不出话,只能愣愣地听她着心里话。李凤凰见陈娅不开口,便又继续道:“人世间的变化,是那么快。你可知道我家的宅子,也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他家当初建宅子时,用的皆是上好的工人、上好的料子,追求的是百年不倒。是,这宅子百年不倒,可是那家人家,早就倒了。财,是靠不住的。色便更靠不住了,俗常男子向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在我爷爷还在时,我早早便接手了家中事务,人情世故见得多了。那时的我傲得很,总觉得我与俗人们不同,俗人们的烦恼,自与我无关。现在想来,不过一个笑话,一场空。”

“那姐,你觉得周正便不是一场空么?”陈娅听李凤凰了这么多,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他把人当人。”李凤凰一字一顿地道,目光灼灼,似有火光闪烁:“他的眼里人便是人,没有标签,更没有标价。”

这话时,李凤凰心里闪过了一幕幕的场景——

初见时,她对周正没有好脸色,周正却没有生气。后来范老板起她的善举,他更是一脸的钦佩与赞赏。再后来便是她的那番嘲讽了,就因为那一番嘲讽,原本老黄牛般温驯的人,竟一下子发起犟来。他满嘴的都是什么尊重与人格,让人不知所谓。

再往后……

周正被她的可怜模样所骗,到韩府坑了韩娘子。两人如何争执,又如何和解,周正如何想着化解韩李两家的矛盾……到最后,周正又怎么听她讲故事,怎么安慰她,一切都那么出人意料。

到了最近,周正又闹了个乌龙,他听信旁人的胡言乱语,竟打到了李府来。可是这个乌龙,却让李凤凰的心变得更暖了。

周正就像是匹偶然进入文明社会的野马,乱跑乱踢的,把这世间早定好的藩篱,弄得乱七八糟。这个世界的阶级也好,家世也好,在他眼里与空气也没什么区别。

这正是周正吸引李凤凰的地方。

“唉。”陈娅对李凤凰的话,是完全不明白的。她能做的只有轻叹一声,把李凤凰的表现,归因于“爱情使人盲目”。

李凤凰心思机敏,自然猜得到陈娅这一声叹后代表着什么,便笑道:“放心吧,纵然我傻,你觉得韩家那几个也傻么?若不是韩少清想通了,周正哪有那个劲头,天天往韩家跑?”

“呃……”陈娅这一下便没话讲了,韩大在平江府都是声名赫赫,是出了名的有智谋。韩娘子虽然一直养在深闺,但也颇有些才名。他们看上的人,按理是不会差的。

“姐,你是现在就去见周正么?”陈娅对上一个话题没什么话了,她便换了个话题。

李凤凰轻轻摇头,道:“让人备好洗澡水,我先沐浴更衣一番。”要往周正面前去,她总想让自己显得好看些。

水滑洗凝脂,对镜梳绿云,一番打扮,这是自不用多。

可等李凤凰到了悦客来前,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个澡,使本来简单的事,横生了枝节。

“什么,你周正已先往韩府去了?”李凤凰本想着周正晚间要去赴宴,那自己这时来是只早不晚的。没成想韩府的人不知吃了什么药,请周正吃晚饭,却一大早就派人来把他给接走了。

这一下李凤凰便有些踌躇了,她的父亲明日便要回到金水镇,到那时,她便有一段日子不得自由。因此若是今晚她仍约不到周正,那便等于眼睁睁地看着韩家人把周正越抓越牢。

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李凤凰的面色越来越差。大约三四个呼吸后,她似乎下了决定,坚定地道:“随我走。”

陈娅连忙问道:“姐,去哪里?”

“去韩府!”

“啊?”

自六年前的事后,李凤凰再也没去过韩府一次。就连有时候赶路,健妇们都会自发地避开韩府所在的那一段路,唯恐自家姐因“物是人非”而伤了心。

这一回为了请周正吃饭,李凤凰竟主动要往韩府去,这怎么不让仆妇们震惊?要知道她们可都还记恨着周正呢。

远些的事有周正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受了李凤凰的庇护,却又伤了她的心。往近了则有上回的误会,那一回周正以为王声是去李府捣乱的,进了李府便把府里人都痛骂了一顿,她们卖主求荣。

健妇们跟周正有着梁子未解,见自家姐纾尊降贵,竟要去韩府讨不自在,一个个都拦着劝着:“姐,你这是何苦呢,不就是个臭男人么?”

“是啊,姐,给悦客来的伙计留个口信即可,让他见了口信自己往咱府上来。”

“再不成你就和悦客来的范老板,他吃的是范老板的饭,范老板让他往咱们府上来,谅他也不敢不来。”

健妇们七嘴八舌的,一个个争着出主意,总之就是不让李凤凰往韩府去。

李凤凰却是早下了决定,不容分道:“我再一遍,去韩府。”

健妇们见自家姐语气不善,不敢再,只得抬起轿子,往韩府去了。悦客来离韩府远不远,健妇们走了二十多分钟,也就到了。

到了韩府门前,李凤凰对着陈娅道:“你去叫个门,顺带着替我向平江第一相问个好。”

“是。”陈娅得了令,下得马来,大步走到韩府门前,敲起门来。不一会儿,门上用来看人的窗打了开来。秦门房皱巴巴的老脸从窗口处浮现出来,问道:“是谁家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