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凌河边,距离广宁不到三十里的地方便是威远堡。

威远堡很小,很小很小,长宽不过三百步,里面却驻扎了五百多士卒。这个数字还是现在的数字,如果是三个月前,这个数字应该是一千。

威远堡距离广宁不到三十里,这区区三十里之内,另外还有四个哨位,各自间相隔五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烽火的传递距离只有五里。前面的哨位燃起烽火,五里外刚好能看见。超过五里,那就难说了。

当初袁崇焕在辽东大肆修筑城堡,打算用塔攻战术对付建奴,除了锦州、右屯等大城之外,尚且修筑了数不清的堡垒。

这些城池堡垒大概可以分为三类,最高一类自然是城池,例如锦州、右屯,周围十数里,可驻扎数万人,用于屯兵、屯粮、防守、反攻。在这些城池之外,又各自修筑了数十个堡垒,卫星般围绕在城池周围,用以警戒、侦查、迟滞敌军之用。这些堡垒属于第二类,大的里许宽广,小的几百步的也有,可驻扎数百至数千人不等。在这些堡垒之外,尚且还分布了数不清的哨位。所谓的哨位便简单了,用黄土垒四面墙,能挡风遮雨就行,房顶再加几个柴堆,充作烽火台。里面驻扎几个到十几个士卒不等,唯一的功效便是发现敌情后便点燃烽火。士卒们点燃烽火之后逃都不用逃,直接等死好了。

当初袁督师修筑这些堡垒的时候,奏折上倒是说的很好听,哨以传递烽火,堡以迟滞建奴,城以克敌制胜,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

不光听起来像,而且做起来也顺利的很,修缮锦州以及右屯的时候,建奴只是远远的围观,从来不来骚扰。修完了城池,开始修堡垒,建奴还是只围观,从不骚扰。等到堡垒修的差不多了,开始修哨位。最近的哨位甚至离建奴驻扎大军的广宁只有五里,就在建奴的眼皮子底下,人家照样只围观,不骚扰。

换做一般人,碰到这种奇怪的情形,怎么着也得多想一想。可咱们袁督师偏偏不!这货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修锦州、右屯时,建奴不来骚扰。那是因为咱们已经和建奴议和,建奴都是君子,皇太极说话算话,所以人家不来骚扰。修堡垒时,那是因为咱们的城池已经修好,建奴不敢来骚扰。城堡修好了,开始修哨位,那是建奴畏惧咱们遍地的城池和堡垒,不敢来骚扰。

袁崇焕还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人家根本就是诚心让你耗费民财。

果然,到了今年秋天,建奴调整战略,决定一手拉拢东江,一手打压辽东之后,便把派去同东江相互袭扰的精锐调回了南边,开始对着辽东动手。

这一动手,辽东塔攻战术的破绽便显露了出来。人家根本不来攻打城池,乃至碰到大一点的堡垒也绕过,只是专门偷袭各种哨位和小的堡垒。

建奴分成小队,每队三五十人不等,然后专门偷袭哨位。那场面,简直是一面倒的屠杀。面对人数占优的建奴精锐,哨位里那几个或者十几个士卒根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更遑论固守。往往是才点燃烽火,便被杀个精光。甚至还有没来得及点烽火便全军覆没的情形,对于这种情况,建奴便会好心的顺手帮着把烽火点燃。

一时之间,辽东各处哨位都同时燃起烽火。一处方位燃起烽火,明军还能判断出敌情,偶尔有一两个胆大包天的还会组织军队前往救援。如今各处哨位同时燃起烽火,该救哪边?结果便如同没有烽火一样,明军只能继续抓瞎。

这么多的哨位,每天都在死人,一天下来就是上千的伤亡。这么大的伤亡,一开始袁崇焕还在咬牙硬撑。哨位的里面的人死光了没关系,今天死光了,明天再派人去。结果便是,明天再继续死光。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弄得辽东守军士气大跌。每天死十几个,一年下来得死多少人?再死下去,将领们都要变光杆了。于是下面的将领们便不肯继续往哨位派人;士卒们也不肯去哨位驻守,抽到去哨位的,宁可逃亡也不去送死。

因此到了如今,除了最靠前的几个哨位还在用人命硬撑外,其余数不清的哨位便只能全数荒废,只留下堡垒里面那群死鬼还在等死。

威远堡内,千总许建弼抽了抽鼻子,试图从空气中闻到一点什么,如今的情形太过诡异,诡异的让人有点害怕。

年中被调派到距离广宁最近的威远堡驻守之时,手下还有足额一千士卒。威远堡前面还有四个哨位,每个哨位驻兵五人。光是今年秋天这几个月,在这四个吞人的哨位里面,自己便亲手填了四百余士卒进去。这里面,既有素不相识的部下,也有自己的族人、旧识、好友。

每当哨位烽火一起,许建弼便会心头一痛,想都不用想,里面的人肯定全数死光,直接第二天再派人去补位就行。至于救援?也不是没有救过,刚开始的几次,每次哨位烽火一起,自己便急匆匆的领兵出战。可惜最近的哨位也相隔五里,自己领兵前去少说也要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之后,等自己到了地头,地面上自己人的尸首还温热,刚好趁着新鲜下葬。折腾了几次之后,便知道这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