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养心殿中,君修冥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袭明黄在烛火下微微晃动,他面色冷黯,凤眸微微的眯着。

在他面前,宁王负手而立,唇角含着一抹得意的笑。

宁王笑着,拱手问道:“皇上深夜招微臣入宫,不知有何要事?”

君修冥凤眸透着淡淡冷寒,却邪肆一笑,淡声开口:“二哥何必明知故问呢,贤妃身中剧毒,还不是拜二哥所赐。”

宁王一笑,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君修冥神情不变,冷然的没有情绪。明黄衣袖随意摆动,半响后,又开口道:“二哥与皇后分离依旧,想必是极为想念吧,她此刻就在金陵城中,二哥不去看看她吗?”

君修冥的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却是十分明确的,他是想用公孙淑媛来换回安笙的解药。

若是曾经,君宁定会欣然接受,但时过境迁,她的无情已经深深的伤了他,他再也不需要一个为别的男人背叛他的女人。

何况,君修冥心机深沉,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他的将计就计。

只是没想到,公孙一族皆已杀头,君修冥却还留着她。

宁王哼笑拱手:“皇上说笑了,微臣怎敢染指皇后。”

很明显的拒绝之意,君修冥慵懒的靠上身后软榻,低敛的墨眸,却更深更冷了。

他早已想过,总有一天,君宁对公孙淑媛会失去兴趣,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如此之快。

那么,用公孙淑媛来交换解药,便行不通了。

君修冥嘲弄一笑,淡声道:“媛儿曾对朕说,二哥对她深情专一,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君宁挑衅的说道:“那皇上呢?如今又为何舍得将她还给微臣了?就不怕微臣带着她返回封地,举旗造反吗?”

君修冥不屑的冷哼:“二哥对她不是已经失去兴趣了吗?既然如此,无论朕是否将公孙淑媛还给你,你依然会反朕。”

宁王笑而不语,便等同于默认。

又是短暂的沉默,而后,君修冥轻叹开口:“朕是一定要得到解药的,二哥提条件吧,只要朕做得到,都可以答应你。”

宁王朗声大笑:“可惜,微臣无欲无求,若皇上无其他吩咐,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他说罢,一拂衣摆,转身而去,丝毫不顾君臣之礼。

君宁离去后,常德缓步而入。

而此时,君修冥依旧靠坐在软椅之上,眉宇清冷,墨眸深寒。

常德躬身,试探询问:“皇上,宁王他……”

君修冥冷然的哼了声,一双墨眸深的可怕,此时的男人,是非常危险的。

“公孙淑媛已经无法再牵制他了,二哥算得上深情,却并非长情之人,这三五载的光景,早已耗尽了二哥对她的爱。若朕料的不错,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返回封地。”

“那要不要在半路将他……”常德隐去后话,做了个杀的手势。

君修冥冷笑着摇头:“不必了,欲取之,先纵之。他造反,也给了朕一个充分的理由铲除他,即便是太后也无法再保他。”

常德忧心的问道:“那贤妃娘娘的解药?”

君修冥轻叹摇头:“朕用公孙淑媛与他交换,他拒绝了。”

常德面色也凝重几分:“宁王不要皇后,只怕还是在觊觎皇位。”

君修冥笑,笑意深邃:“朕给了他机会提条件,只要他说得出,朕都会答应。可他疑心太重,一口回绝了。此番前来,不过是试探朕而已,如今,他已笃定,贤妃就是朕的软肋。”

常德一叹,心知皇上是故意在暴露弱点,若他不想让宁王知晓,完全有理由搪塞过去:“皇上此举只怕不明智啊。”

君修冥冷冷道:“如此也好,至少,他不敢真的让若离死,否则,朕也不会放过他。”

夜深,菀宁宫内依旧灯火通明着。

宫女禀报贤妃再次毒发,君修冥匆匆赶来,只见她半趴在榻边,不停的咳着,唇角是一缕尚未擦拭的鲜红。

他大步来到榻边,将她拥入怀中:“丫头。”

她的身体很冷,一张小脸惨白的早已没了血色。

安笙手掌紧握住心口,虽然在对他笑,眉心却一直不曾舒展。

君修冥看得出她很痛苦,而她痛苦,他只会比她还要痛。

他怒声道:“半斤,贤妃都痛成这个样子,怎么还不去传太医。”

半斤吓得不轻,扑通跪倒在地,却低头不语,她自然是不敢喊太医的,只要太医来了,她怀有身孕的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安笙无力的靠在君修冥胸膛,凌乱的喘息,吃力的扯住他一片衣角,低声道:“皇上别责怪半斤,是我不让她去找太医。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毒已侵入心脉,太医来了也无济于事,何必多此一举呢。”

君修冥沉默,墨眸中流光盈盈而动,反手将她拥得更紧了。

一旁常德见状,十分知趣的屏退殿内众人,让两人独处。

安笙靠在君修冥胸膛,低低的笑着,即便是死了,能是在他怀中,也算是一种幸福吧,直到这一刻,前尘过往似乎已不再重要。

她只想记住他对她的爱,记住此刻他怀中的温度。

她低声呢喃:“皇上……丫头好冷,可不可以抱紧我?”

君修冥褪下长袍,与她一同跌入龙床,并用锦被盖着了两人的身体。

他紧拥她在怀,却仍然感觉到她在怀中颤抖着,他知道她痛,而他又何尝不痛呢。

他温声问道:“丫头,朕是不是无法温暖你了?”

安笙低笑摇头,抬眸静静的看着他:“皇上别担心,丫头很好,真的。”

君修冥眸中尽是疼痛,面上却要强颜欢笑,如果连他都失去了信心,又有谁来给她勇气。

这几日,毒反复发作,安笙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若心念一散,她只怕就要这样去了。

他的唇移到她耳侧,声音低低的:“丫头若还是觉得冷,朕记得我们一同跌落崖底时,朕为你取暖的方式很有效。”

安笙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脸颊突然一红,怎么说也是她的第一次,这辈子打死也没想过人生中最珍贵的一次会是在那样的坏境里就稀里糊涂的没了。

她羞怯的躲入他胸膛:“皇上趁人之危,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从入宫时,就知道欺负我。”

话落,她又向他怀中靠了靠,将整个身体都贴着他宽口的胸膛,如此刻这般,将每一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日来过,竟然也会如此的幸福。

“傻瓜,朕还会疼你,爱你,一辈子。”他说着,深情的吻着她额头。

而他低头看向怀中女子时,她已经再度昏厥了过去。

君修冥静静的凝望着她安静沉睡的脸,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

转眼月余,白偌贤虽然回来了,却并没有可以解毒的灵药,而此时,安笙已经整日昏迷不醒,脉息微弱。

他沉默的跪在君修冥面前,久久不语。

主位之上,君修冥苦涩的笑,他想,或许,这就是命吧。

上天一直是公平的,他一生欠下太多情债,倒也是该清算的时候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淡淡道,声音极轻,好似仅仅是说给自己而已。

从没有一次,他如此刻般无力。即便是当日激烈的宫斗,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他。

“微臣无能,还请皇上恕罪。”白偌贤重重一跪,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发出闷响之声。

他也想救安笙,她的命是用他的命换来的,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君修冥微叹:“你起来吧,吩咐常德备车,朕要带她出宫。”

一旁的常德不解询问,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皇上要做什么?”

君修冥苦笑,却难得耐心的解释:“如今丫头时日无多,耽搁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二哥为人多疑,绝不会接受朕的任何条件。如今,朕只能将她交到他的手中,朕早已知道,白偌贤是二哥的人,只有他能得到解药救她一命。”

伪装成张太医的白偌贤将头低的极下,一切都如他所料,帝王果然知道了。

反倒是常德一惊,不假思索道:“此事万万不可啊,皇上,宁王与那个白偌贤蛇鼠一窝。

若将贤妃交到他手中,便等于间接落在宁王手中,她便会成为宁王要挟皇上的筹码。届时,我们只怕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君修冥修长的指轻抚在额头,淡淡苦笑:“二哥想要的左右不过是三样东西:圣朝江山,公孙淑媛,还有朕的命。无论他想要哪个,朕都可以给他,但朕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皇上!”常德沉重的一唤,声音沙哑的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君修冥深邃的眸子,此刻却是极亮的,坚定的丝毫不容动摇。

如果没有遇见她,或许,他对安笙的遗憾将会一直遗憾下去,好在,上天待他不薄,将她带到了他的身边。

或许,爱情本身就是一种毒,致命,无解。

他心甘情愿为她深陷,心甘情愿为她万劫不复,即便葬送江山,葬送性命,他亦在所不惜。

因为,她值得,她值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出宫的马车在平坦的宫道上一路前行。

天空中飘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细细的雨丝,如离人缠绵的泪。

君修冥靠坐在马车之中,车壁上嵌着几颗牛眼大的夜明珠,在暗夜之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他怀抱着昏迷不醒的人,抱得那么紧,好似下一刻就会失去她一样。

每一次的分离,都是如此的痛苦,无论是前两次,还是如今。

他一直压抑着所有的感情,却每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着。

“丫头,你就是我今生的劫数吗?”他捧着她绝美的小脸,低低的问道:“如果是,那么,我告诉你,我心甘情愿接受,所以,你别想逃。”

话音微落,他低头吻住她唇瓣,深情也忧伤。

马车在距离丞相府不远处缓缓停下。

车外,常德的声音响起,低低的,也带着几分沉重:“岂秉皇上,白府到了。”

“嗯。”君修冥淡应,却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

这一次的离开,再次相见,只怕遥遥无期。

白偌贤在乎她,这一点君修冥心知肚明,这一次,他将她亲手送到他身边,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他会嫉妒,会发狂,会痛不欲生,可是,这些都抵不过她的命重要,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着,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修长的指温柔的穿透她发丝,他额头抵着安笙的额头,彼此的气息纠缠着:“丫头,你曾说过:天上人间,有你有我。现在,让朕来告诉你……”

他的唇慢慢游移,停留在她耳畔,温柔呢喃:“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丫头,答应我好好活着,等着我……”他深深的吻落在她唇上,辗转反侧,难舍难离。

一颗冰冷的泪珠无声滴落在安笙面颊,多少年了,他竟不知,自己原来还会哭。

马车外,常德低声催促:“皇上,白少爷已经回府了,要尽快将娘娘送过去才成。”

君修冥用厚重的狐裘裹住她身体,而后将她抱出马车。

常德躬身上前,从他怀中接过安笙,而后大步走向白府门口。

常德将安笙放在白府门口,敲响府门后,躲在了一旁。

不多时,小厮打开了府门,看到安笙时先是一惊,而后快步跑了回去,很快,白偌贤便出现了,将安笙从地面上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