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上和风暖日,叶青篱抱着顾砚站在一边,却连骨头都在发寒。

“我有两个人类奴隶,便叫他们在斗兽场上战斗一场,邀请整个众香国的贵人来看。”涟漪嘻嘻笑着,“看谁能有我这样的大手笔,收到了两个人类奴隶,还能看他们自相残杀!”

她身边的小童讨好道:“主人英明,到时候让他们一死一活,既能向其它贵人显示主人的富有,又能给增加这个游戏的乐趣。”

“行了,带下去吧!”涟漪一挥手。

小二的长索便将叶青篱和顾砚捆了个结实,那片巨型树叶飘飞过来,小二提着长索跳到上面,巨型树叶一路往这荷花中央飞去。

出现在荷花中央的是一座圆形建筑,深蓝的颜色显得冰凉肃穆,隐隐有着逼人煞气。还没进到里面,叶青篱就可以听到其中起起落落的各类嘶吼声,那些声音交织纠缠,狂躁而绝望。

他们被小二从侧门带进,走过一条长长的密封通道之后,出现在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

腥气铺面而来,嘶吼声越来越清晰。叶青篱一直睁眼看着,便见这房间大到一眼望不见尽头,一排排画着符阵的铁笼充斥整个空间。这些铁笼大半空着,被关押在其中的生灵形态各异,难辨种族。

早有一队长着牛角的肌肉人过来接待小二,这个服侍涟漪的贴身小童趾高气昂地将叶青篱和顾砚扔过去,傲慢地说:“把这两个不听话的奴隶关到一个笼子里,不用给他们吃东西,三天之后,主人要开斗兽会!”

为首的牛角人足有六尺高。一把便提过长索,粗声粗气地说:“知道了!”

他转身便走,带着一队牛角人又呼啦啦走到房间深处。

随便打开一个铁笼,这个牛角人收了长索和顾砚身上的绿网,没等两人有反应,砰地便又将铁门关上。

符篆的光芒一闪,随即便有股绝强压力压住了两人的灵力。

眼望着牛叫人远去。耳听着不断绝的嘶吼。叶青篱心口一沉,无力地坐到地上。顾砚本来被她抱在怀里,后来那小二扔过长索时。索性将两人一起捆了,更使得叶青篱怀抱顾砚的姿势持续了一路。直到刚才牛角人解网的时候,两人才又被分开,然后各落一边。俱是狼狈。

这铁笼很大,足有三丈高。底座是正方形,边长两丈。

叶青篱深吸口气,才转头看向落在五尺外的顾砚。只见他暗沉着脸,身上无数细小的伤口渗着血丝。他只浑然不觉。那一双惯常明亮的眼睛此刻却黝黯无光,深不见底。

“顾……师弟。”叶青篱低唤了一声,她平常对顾砚总是直呼其名。这时候却很想叫他师弟。

顾砚没吭声,只是抱着膝盖坐了起来。将脸怔怔地偏向一边,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叶青篱便也不去扰他,想来这样的侮辱,对他而言,打击实在过大。以这孩子的心性,怕的大概不是危险,而是没有尊严。

过了很久,等四周光线全暗下来时,她才听顾砚轻轻说道:“我不后悔。”

这声音极轻,尤其是夹杂在周围狂乱不绝的嘶吼声中,就更加模糊难辨。

叶青篱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顾砚在说话,便问道:“不后悔什么?”

顾砚又不说话了,叶青篱也不追问,只是转移话题:“你怎知那个涟漪是魅仙族人?这又是个什么种族?”她不知道顾砚不后悔的是来白荒,还是坚持不肯在涟漪面前服软,这些都不重要,至少她没有心情去探究。

“魅仙族人可以将各种植物或者动物点化成妖,并且使他们绝对服从命令。从看到那些低级妖类起,我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顾砚的声音平静,似乎先前的愤怒都已过去。

叶青篱惊疑:“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若是有这样的本事,哪里还需要躲到白荒来?”

顾砚不屑地一笑道:“魅仙族点化的妖类,修为最高也只能到筑基,且一次定型,再没有修炼提高的可能。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叫魅仙?真正仙人的手段又怎会这般低劣?他们也不过是假仙罢了。”

“这么说来,那些小妖的实力都很低?”叶青篱的手指无意识敲着自己膝盖,“于我们逃跑,倒是大有便利。”

“逃不出去的!”顾砚语带嘲讽,“你以为这是白荒地底?哼,这个世界就藏在白荒的白沙当中。除非找到五色沙,或者本身是魅仙,否则没有谁能从这里逃出。”

“一沙一世界,传说竟是真实。”叶青篱低叹一声,“顾师弟,这些事情你是到了这里头以后才知道的吧?”若是一早就知道,顾砚肯定早就说出来了,两人也不会对此毫无防备。

“两千年前体修凋零,就是因为众香国里魅仙复苏,我昆仑体修大多陷入其中!”顾砚冷哼一声,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却不提起自己为何知道此事。

叶青篱看他神色不自然,又想到涟漪先前故意将自己与他分开,这里头大概别有故事。

“顾师弟,你会是轻言放弃的人么?”她不追问,只是淡淡说着,“你若放弃了,便让我送你一程如何?”

这话残酷,顾砚听得眉毛一挑,豁然转头。

叶青篱依旧平淡:“你既已放弃,于其自杀,或者死在那些小妖手上,不如由我来给你一个干脆。我曾誓言护你周全,如今既不能成全誓约,不如亲手结束。”

顾砚紧紧盯了她许久,久到原本黯淡的眸子又渐渐现出逼人光彩。

“只有战死的顾砚!没有束手待毙的顾砚!叶青篱,若要取我性命,便看你本事了。”他咬牙,站起身,走到叶青篱面前。又蹲下,“你真要跟我生死相斗?”

叶青篱唇角弯了弯:“你若不还手,我便杀你。既然都要动手,何不将你的剑指向魅仙?”

“我的剑已经没有了。”顾砚伸手比了个弯折的姿势,“被那个女人,啪一下,折断了。”他说得很平静。好似是在说。今天摔了个碗,明天再换个一般。

叶青篱的手抖了抖,终于还是伸出去轻轻落到他头顶。然后抚了抚。

顾砚往后微微一让,低声道:“手中虽然无剑,但剑在我心中。叶……师姐,你……”他忽然抓住叶青篱的右手。握在自己双手中。

光线越发暗淡,两人的修为都被铁笼符阵压制着。此刻与凡人无异,都只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模糊轮廓。

顾砚掰开叶青篱掌心,在她手掌上一笔一划缓缓写字:“你与我假斗一场,我有《冥狱九死*》。你莫让我受太重外伤,直接封杀我心脉,我能复活。”

这孩子一日之间。仿佛成熟许多。叶青篱沉默片刻,缓缓应了声:“好。”

她听说过这个《冥狱九死*》。从沧海楼的记载上来看,这是一部难辨仙魔的功法。非仙,因其修炼之道诡异莫测,非魔,因其不讲伤敌,只会伤己。顾砚似乎有很多门派禁传的奇异功法,如那剑阵,如那五行符文,如这《冥狱九死》。

顾名思意,这个功法不仅要假死九次才能修成,每一次假死的过程也都是九死一生,凶险非常,稍有出错便能令假死变成真死。

叶青篱知道这功法的特性,适才那一犹豫,便是在考虑这方案的可行性。不说别的,单只因为在怀远真人面前的那个承诺,顾砚若死于白荒,她就不能独活。可到最后,她还是决定放手一赌。

似乎从在巽风中放开防护罩起,她骨子里的赌徒特性就越来越明显。

生死之间,还有什么要比赌命更让人上瘾?

越凶险越需要决断,付出越多收获自然也就越大。若是畏缩不前,修仙何益?

叶青篱不再多说什么,只道:“三日没有水和食物,我们要保持好体力。”便自闭目养神。什么凶险、小心一类的话语,想必不需她来叮嘱。顾砚年纪虽小,心智上却没有哪一处像个正常小孩,关乎他的生命,他自己会慎重。

顾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哼了一声,也闭上眼睛。

夜半时分,妖兽的嘶吼声终于歇下。

第二日这个房间的窗帘被拉开,亮光刚一透入,叶青篱便惊醒了过来。在这种环境下,她根本不可能熟睡,莫说是亮光,便只一点风声,她都会醒来。

刚睁开眼的时候,她是半眯着的,等视线渐渐清晰,她便看到顾砚乌亮的眼睛正正望过来。

两人互望着对方,许久之后,叶青篱苦笑一下。

“我忽然发现,有个人陪着等待可能到来的死亡,也是件好事。”叶青篱轻声道,因为修为被压制,又有一日水米未进,声音便有些沙哑。

顾砚撇撇嘴:“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

“我这是苦中作乐。”叶青篱眨眨眼。

“这算什么苦?”顾砚翻了个白眼。

很好,这孩子已经将苦中作乐的本事发挥到了最高境界,干脆将这一切凶险都视为无物。这下连苦都不用苦,自然是想怎么乐都成。

叶青篱也就尽量想些让人快乐的事情,例如母亲的饭菜,邬友诗的笑容,赤脚道人的美酒,甚至是陈容干净的眼睛,以及,曾经罗师兄来去如风的洒脱,还有药园中平静的生活。

想着想着,她眼睛弯起,笑容也舒缓起来。

顾砚看得呆了呆,心里愤愤地想:“还真能笑得出。”

他伸出手,戳上叶青篱的脸颊,绷着脸道:“喂,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你不会死的。”叶青篱愣了下,随即将头一歪,让开他的手指,“首座将你交给我,我就要把你带回去。”

“大言不惭!”顾砚偏过脸。

叶青篱笑了笑,视线微移:“你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是被什么弄伤的?”

“魅仙的别离刺。”顾砚神色如常,“这东西由巽风炼化而来。含有魅仙一族的特殊力量,造成的伤口确实很难愈合。”

他又拉起叶青篱的手,在她掌心写道:“已经止血了,这点小伤对我其实没有影响。我一早就能痊愈,现在是故意留着伤口在这里。”

叶青篱的眉毛微微一动,反抓过他的手,也写道:“你在示弱?”

顾砚冷笑。写道:“这种情况下。我当然要留些底牌。”

叶青篱默然,她本来还以为,照顾砚的脾气。会在受到侮辱的一开始就暴怒着用上所有手段来做反抗,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一早就留着底牌。原来他不是不能忍,只是太骄傲。

叶青篱抬眼看过去,忽然觉得。顾砚的眼睛虽然不够清透,却黝深得纯粹。

到底是个小孩子。叶青篱闭目前微微一笑。

时间便在他们相互的沉默中走过,到得再次天黑时,两人都饿得有点手脚发软。接下来的两日,他们就真的是在熬时间了。

口干舌燥、头晕眼花。这些都是轻的。最可怕的是,睡不着。

本来在无食无水的情况下,度日的最佳方法就是睡觉。但这个房间的空气很糟糕。各类妖兽的腥臭味混杂不散,再加上不到半夜不停止的嘶吼声。他们就算意志坚强,能够忍下暴躁情绪,却也难以做到安稳入睡。

白天和前半夜睡不着,等到后半夜妖兽的吼声停止后,他们的精神疲惫过头,反而越发无法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