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弟跌到澜河里去了。”陈靖的声音冰凉淡漠,仿佛不带分毫情绪。

刚刚走到他身边的中年男子脚下一顿,当即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这个被陈靖称为六叔的男子正是他同族一个长辈,这位六叔的修为停留在金丹初期已将近两百年,因其年岁已高,且迟迟不能突破,所以在家族和门派中的地位都有些尴尬。

他自知前途晦涩,因此为了自己的直系后辈,对陈靖这个家族未来之星很是亲近礼待。他对陈靖还算了解,知道他跟那胞弟陈容感情深厚,而在陈容生死未卜之际,陈靖这姿态实属反常。

陈云常心里隐隐发寒,他见陈靖外表越是冷漠,就清楚他心里压抑的感情越是深重。他这个时候要是焦虑失措还好,可他偏偏将所有情感都封闭在理智之下。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能跨过去便罢,若是跨不过去,那些情绪就会让他轻则内伤,重则走火入魔。

筑基后期是所有修仙者的劫,这个境界的修仙者最容易滋生心魔,只有打败心魔,才能破除障碍,碰触到进入金丹的大门。

“待我用引魂搜灵*试试,如何?”陈云常不动声色地提议,以他金丹初期的修为,早已大致知道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对于这种状况,以陈云常的身份地位,只会是睁只眼闭只眼,既不干涉也不帮手。

但现在他却是有些后悔了,若是对此处再多加些关注,以他的修为未必不能及时在陈容被漩涡卷走之前将他救下。

陈靖的双目依然紧盯着滔滔澜河,沉声道:“如此便多劳六叔了。”

引魂搜灵*乃是昆仑秘传之法,至少需要金丹期的境界才能修习。一旦使用出来。可以极大地扩张修士神识,令得使用者的感应能力被十倍乃至百倍扩大。不过这样强力的法术,要想使用出来,必须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陈云常已经做好了一月之内都不能再动用神识的准备,他袍袖一展,盘膝坐到地上,强大的神识便在一种玄妙的律动下一寸寸发散出去。

这种发散似慢实快。几乎可以将所经每一处都细细搜索到。

陈靖放出通明镜为他护法。空着的那只右手紧捏成拳,手上指甲掐得几乎入肉。他仿佛进入一种奇异空明的境界,激烈的情感在他心底一层层被压缩。反而使得他全身骨髓都像被钝刀刮着一般,痛不知痛,只是不得安宁。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澜水河的浪涛奔流。不知疲倦。

也不知过了多久,河边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人。待见得陈云常在施展引魂搜灵*,后到之人便一致默契地保持沉默,等待结果。

陈云常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底下泛起一圈不正常的青黑。这是精力透支之相。

“六叔!”在他睁开眼睛的第一瞬间,就听到陈靖低低的轻唤。

陈云常又将眼睛闭了闭,才哑声道:“我只能查到半山腰处。不过按照我观澜峰的高度,正常情况下他们现在应该还没过半山。”

观澜峰高有三万尺。而金丹初期修士的神识按照直线扩散,最多可以延伸到万尺开外,可若是要进行细致发散的大面积搜索,这个距离则通常会被缩短到一千尺。陈云常用上了引魂搜灵*,才又将这个扩散搜索的距离拉长到一万五千尺。

陈靖通透明白,只是又问:“找到没有?”他心里已有答案,只是抱着万一的心理,还是要问个清楚。

“倒是看到那只灵兽在水里头游动自如。”陈云常摇头,看向陈靖的目光里隐含担忧。

“阿靖,”后头来的那五人当中,一个长相极是威严的中年男子面沉如水,“阿容怎会跌下澜河?”

陈靖躬身行了个礼,叫了声父亲才将适才发生的事情简短解释了一遍。不过在他的说法中,直接就略过了自己的不良居心,只说陈容忽然想要试剑,而强行动用了灵力,结果导致身体几近崩溃,这才立足不稳,跌下了澜河。

“到勤务殿去发布任务,以两块中品灵石一日为报酬,叫人沿岸搜索。”陈家的家主陈彦松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即就下达了命令,“但凡提供线索者,奖励中品灵石百块,如果谁能将人救上,赏金百块上品灵石。”

这可是绝大手笔的奖赏,但周围听闻的人每一个都将之当成理所当然。自有人下去发布任务,而已有子虚初期修为的陈彦松更是再次摆开架势,又亲自施展引魂搜灵*。

由子虚期高手亲自施展的引魂搜灵*自然不是金丹修士可比,然而两刻钟后,所得结果依然是令人失望。

这一日整个观澜峰都起了不小骚动,甚至有许多素来只知埋头苦修的修士都投入了搜索澜河的行列中。因这一次,叶青篱和陈容名声大振——虽然说,这并不是什么正面的好名声。

观澜峰掌门密室中,玉璇真人手掌一伸,仿佛在空气中戳破了一层无形的气泡,面前立刻现出一个白衣玉冠的修长男子。

玉璇真人摇头笑道:“你这老家伙,总是喜欢来这招。”

白衣男子的面相并不老,但他的眼睛总是给人一种变幻莫定的感觉,这又让他整个气质显得深沉诡谲。

“陈家有大动作。”他掀开长袍的下摆,在玉璇真人对面盘膝坐下。

“不过是因为陈容那个小家伙,也算不得什么大动作。”玉璇真人微微笑着。

“这是一个好机会,难道说,你不觉得他们三家把持凌光阁已经太久?”

玉璇真人大笑:“老家伙,你少来试探我!当我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白衣男子紧紧盯着他,言语毫不客气:“从来所有人都评价你厚道大度,但我现在却很怀疑,如果你真的厚道大度。你能在掌门的位置上坐到今天?”

“不用多做试探,我唯愿昆仑兴盛而已。”玉璇真人振衣起身,望着白衣男子,意味深长,“前次魔门有人偷入五行台,还不知道他们酝酿着什么路数。如今外患逼近,难道我这个昆仑掌门还要挑起门派内斗?”

白衣男子也随之起身。更加紧盯着玉璇真人不放:“你就不怕被逼宫?”

“若是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我便是让出又何妨?”玉璇真人脸色不变,依旧是微微一笑。

白衣男子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哈哈!好!”白衣男子挑眉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老家伙能做到什么程度。你要是真有这份心,我齐三便真是服了你!”他正面对着玉璇真人,脚下微一倒退,便似踩入了另一片虚空。整个人又如来时,瞬间遁成朦胧。消失得毫无影踪。

玉璇真人长叹一口气,他伸出右手五指,细细掐算许久。他的眉头先是越皱越紧,然后又渐渐松开。

到这个时候。他才抖手放出一道传讯玉符。那玉符同普通的传讯符不同,那流光只是微微一闪,便直接隐入虚空中。然后连接上了冥冥中那一道规则之线。

“玉璇,何事打扰?”虚空中传来的声音苍老而有力。

玉璇真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道:“今日有两个弟子失足从天池出水口处跌入了澜河,不知师叔有可教我否?”

“那两个小家伙?”苍老的声音中微微含了一点笑意,“他们倒是有趣得很,我们几个老家伙守在五行台边素来寂寞,倒没想到今日能得见一出好戏。”

玉璇真人脸上适时露出了惊讶好奇之色,他是真的好奇。在他看来,能让五行台边那三位师叔都觉得有趣的事情,定然不只是一般的有趣。

“哈哈!”虚空中传音那人又大笑,过得片刻,他将这日发生的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他的描述自然与陈靖先前所言大不相同,他说话不偏不倚,也没有任何夸大和贬低,纯粹就是在陈述事实。

玉璇真人听罢,不由可惜道:“那陈容倒是个好孩子,只是不知他那身经脉可还有救?”

“陈家那个老东西为这事可费了不少功夫,甚至还曾求到我们门上来,不过那时候我们可不知道陈容是什么人,所以也没耐烦去卖这个好给他。”那苍老的声音顿了顿,一叹,“当年或许有救,如今却难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