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佳玉早晨六点睁开眼,摸过手机,主动给小余发了个短信,“我去单位,路过早点摊,顺道吃了。”其实她还没起来,怕小余打计程车送早点过来,早点成本太高,一来二去,关系变得暗昧不清,她喜欢清清楚楚。

既然告诉小余早走,她抓紧时间,极快的速度梳洗打扮,早早出门,沿途顺道吃了早餐。

她是第一个到办公室,小余上班,看见她早已坐在自己位置上,不疑。

上午,杨勇把唐佳玉叫过去,道;“南岭工厂刚建,缺财务人员,集团内部已贴出通告,本集团员工可以自愿报名去南岭工厂,报名的人寥寥,都不适合,最后在外面招聘几个应届毕业生,方总不放心,准备过去看看,财务部抽一个人跟方总去,我想来想去,小唐你去最合适,帮助财务初期工作,时间很短,一周左右。”

赵永怕她有想法,解释道:“你一个女同志按理说不该派你去,我权衡,还是派你去最妥当,我最放心,别的我不多说,我相信你。”

组长安排,而且是临时支援几天,唐佳玉当即表态,“谢谢组长信任我。”

“你去方总办公室,至于何时动身,听方总指示。”赵永道。

唐佳玉出了财务室,右转,来到代总经理办公室,犹豫一下,举起,轻轻叩门,里面一声,“请进。”

唐佳玉进门,方子默低头正看文件,在他面前,她徒然有点紧张,心虚,“方总,赵组长派我跟您去南岭工厂。”

方子默抬头,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你现在回家一趟,带些日常用品衣物,岭南荒僻,气温低,要有吃苦的准备。”

“是,方总。”

唐佳玉从方子默办公室出来,嘘口气,她面对他感到无形压力,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偏偏两个人去,路上尴尬,她暗怪赵永,做了个不恰当的安排。

她回家,简单装几件换洗衣裳,日常洗漱用品,岭南偏僻,没有城市摩天大楼阻挡,气温略低,她带上两件厚实的毛衫。

东西刚装好,方子默来电话,车子在楼下等她,唐佳玉背着双肩包下楼,远远看见方子默的车子停在路边,方子默坐在车里,未朝她这边看,唐佳玉走到车前,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位置。

方子默看她背旅行双肩包,里面鼓鼓的,提醒一句,“厚衣裳带了?”

“带了。”

他看一眼她脚下换上平跟鞋,没说什么,他沉默寡言,却很细致。

方子默开动车子,路很长,大概要走三四个小时,方子默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无意跟她交谈。

方子默态度稍显冷淡,唐佳玉知道她昨天没看错,是他的车子经过,她不想探究,不打算解释,这种事越描越黑,何况没必要,跟工作无关,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从她第一天来,他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过路途远,枯燥无聊,起早了,微微犯困,为打发时间,她昏昏欲睡。

方子默像是猜透她心思,“你睡一觉,路上要三四个小时。”

唐佳玉头微微朝车门偏,阖眼,车子出城,上到高速,她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醒来时,快中午了,唐佳玉看看车外,看不见城市高楼,入眼一片空旷,荒凉,不久,经过一个村子,村子不大,稀稀落落几十户人家,之后,又是荒无人烟的空旷土地,冬日,满目黄土地,一望无际,一条窄路蜿蜒向前,仿佛没有尽头。

方子默道;“前方天阴了,看样子要下雨,我们要尽快赶在下雨前到目的地。”

唐佳玉看远方天际铅黑,太阳隐没,天地间光线暗下来,黑压压天极低,给人以压迫感,看上去有些恐怖,天气预报这几天强降雨,她不由担心。

方子默踩油门,加速,车子又走半个小时,天空整个像着了墨一样,风打着旋卷起大地上的尘土,天地混沌,前方路被扬起的尘土遮挡住视线,车速减慢。

唐佳玉紧张地看一眼方子默,方子默沉稳如常,平静地道;“还有二十里路,前面修路,地势不平,车不好行驶,颠簸,你有点思想准备。”

这时,雨点落下,暂时把风压下去,前方的路勉强能看清楚,这四周没有村子,没地方落脚,只有抓紧赶路。

方子默知道要抓紧时间,一旦雨下大了,前面的路更不好走。

车开出二三里地,果然,前面土路凹凸不平,雨下得大起来,豆粒大的雨点打在车窗上,四处飞溅,雨刷扫过,唐佳玉看前方一片雨雾,突然,车子一晃悠,朝一侧倾去,唐佳玉明显感到车后轮陷下去,方子默踩油门,想把车子开过去,可是下雨路滑,试了几次,车后轮陷在泥坑里,车轮打滑,悬在半空,滑落泥坑里。

方子默试了几次不行,车轮空转,不动。

方子默问唐佳玉道:“你会不会开车?”

唐佳玉难为情摇头,“我不会开车。”她想学驾照,一直没空,家里的车至今还躺在车库里。

方子默眼睛望着前方,道:“车陷在这里,这地方空旷,下雨天,打雷和闪电很危险,前面几百米有废弃的房屋砖墙,车开到哪里,等雨停再走。”

说着,开车门下车,冒雨跑到车子后面,后轮打滑陷在泥坑里,他看看附近没有东西垫车轮下,毫不犹豫脱掉外衣,垫在车轮下,以免车轮打滑,跑上车,踩油门,车子没动,往后倒倒又空转轮胎,方子默二次下车,找砖头瓦块垫在车胎下。

附近一块砖头都没有,他刚想往远处找找看,这时,他抬头,看见雨雾里一个窈窕的身影,飞快地朝右后侧跑。

不大工夫唐佳玉顶雨跑到车后,方子默看她手里多了一块石头,雨水顺着她秀发滴落,唐佳玉全然不顾,蹲下身子,把石头垫在车轮下,又飞跑到雨雾里,方子默跟在她身后,离车子百米的地方,零星有石块,两人来回搬了几次,最后垫上一块石头,方子默余光瞟见一双鱼白的纤长手指沾满黑泥,他侧头,“你怎么下来了,雨这么大,衣裳都淋湿了,快上去躲雨。”他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咔嚓’一道惊雷,方子默本能地把唐佳玉护在身前,趁着第二道闪电没来,护着她跑上车,方子默立刻轻踩油门,打方向盘。

车子终于动了,驶出泥坑,方子默把车开到废弃砖墙下,这时,霹雳一声闪电,天空像炸裂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前方一片白雾,氤氲辨不清方向。方子默熄火,有砖墙做屏障,减少在空旷地方发生意外的可能。

方子默道;“你换上干衣裳,别冻感冒。”

唐佳玉被雷声镇得头皮发麻,幸好及时躲避,她听见方子默的话,爬过车后,找出带的衣裳背身换上,方子默脸朝前,取出干衣衫换上。

一场雨,温度骤然下降,空气寒冷,唐佳玉多亏带了两件厚实的毛衫,都套在身上。

车里打暖风,唐佳玉一会暖和过来。

俩人坐在车里,车子不敢往前开,有危险不说,怕陷入泥坑里,雨雾氤氲,看不清路,分辨不出哪里是坑洼。

唐佳玉看着四周茫茫空旷地界,这么大暴雨在野外,极其危险,唐佳玉紧张得心提到嗓子眼,饶是她平常胆子比别人打,不免害怕。

方子默看出她不安,害怕,引着她说话,分散她注意力,忘掉恐惧,方子默话少,但能引出话题,俩人讲起小时候的事。

唐佳玉说起儿时,随母亲改嫁到继父家,上学总受同学欺负,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个调皮的男同学总欺负她,喊她拖油瓶,同学们起哄,都跟着叫她拖油瓶,有几次那个男同学在放学路上截住她,不由分说把她按在地上打,一伙顽童助阵,他挥拳打得更起劲,她回家鼻青脸肿,她妈问她也不说,说路上摔倒,她妈骂她笨,走路不看道,三番五次发生这样的事,一次,她藏起一块砖头,等在那个欺负她的同学上学经过的路上,待他一过来,她冲上去,照着他脑袋一砖头下去,男同学当时就不声不响倒地,她方有点害怕,跑回家,告诉她妈,她妈吓得脸都白了,鞋都没穿,就跳下炕,后来那男孩子送医院缝了三四针,她妈给人赔礼道歉,赔钱才算了事,从此,班里没人欺负她。

方子默看她唇角含笑,柔弱的娇躯,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他没想到她的童年比他还不幸,这个世界上有比自己童年还苦的人。

方子默讲起自己童年趣事,只有在这时,他的表情变得生动,唐佳玉听来听去,他所讲的都是□□岁之前的事,之后的事只字不提,唐佳玉可以想象,他失去母亲后,就像自己失去父亲,寄人篱下,可想而知,是不太美好的生活。

车窗外狂风卷着雨,车子里二人聊着儿时的事,彼此关系好像拉近了,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

‘咔嚓’又一道闪电,惊雷划过暗黑的天空,暴雨席卷空旷的大地,天空张开血盆大口,暴雨倾盆而下,雨越下越急,地面砸出无数个坑。

挡风玻璃水流如注,被冲下来的雨水覆盖,看不清外面道路,雨刷刚经过出现一条线,很快便被倾盆的雨水覆盖,天空像漏了一样,仿佛积蓄很久,任性地倾泻。

这空前一场暴雨,历年来极少有的,这两年天气极其反常,全国各地灾情不断,电视台早发出预警,唐佳玉没想到偏赶在路上来了场暴雨,多亏方子默把车子靠砖墙停着。

野外空旷,没有建筑物,这废弃的几堵墙,是原来住在此地居民拆迁留下的废墟,几堵墙遮挡,心里平添些许安慰。

方子默继续讲述他儿时的故事,他的声音低却有穿透力,没有因为外面电闪雷鸣有丝毫的改变,平稳的语速娓娓道来,唐佳玉渐渐几乎忘了外面暴雨,沉浸在这个迷人的声音里。

其实,她若看见车外景象,二人此刻处境,一定会恐惧,他们的车停在高坡地带,低谷被雨水淹没,低洼地带灌满了水,她们车子原来停留的地方,已汪洋一片,水面漂浮树枝等物。

方子默极力以平稳的语调,磁性的音质,极富感染力,吸引唐佳玉的注意,方子默遇事沉着冷静,唐佳玉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莫名有一种安全感,天地混沌,暗黑,那个声音温暖,让她安心。

瓢泼大雨直下了两个小时,远方的天际才露出一线亮色,不久,着了墨的天空透出亮,雨便小了,能看清楚前方景物,大地到处是积水,坑坑洼洼。

方子默眼睛望着前方路面,道;“等雨停了,水退一退,我们再走。”

唐佳玉这时看清车窗外外面景象,不由抽口凉气,刚才,她尚不知在危险之中,显然,方子默心里清楚,为引开她注意力,她望着这外表冷漠,却有着温暖内心的人。

雨水淅淅沥沥又下了一个小时,慢慢停了,露出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向远方,有的地方深坑里灌满了水,这条唯一能走的路,不平坦,路上若有坑洼,车子很容易陷在泥坑里,像方才一样,出不来。

两个人等着水退,闲聊,方子默说起彼此有缘,之前偶遇四次,唐佳玉脸颊微微发烫,讪讪的道;“我丢脸的事都让你看到了,你不知道面对你我有多尴尬。”

“我怕你心里有负担,一直没提。”显然,两个人这种情况下,共同经历危险,卸下心里防线,敞开心扉,心靠近,关系亲近不少,说话也不像最初拘谨,比较随意。

唐佳玉两靥绯红,吃吃笑,垂眸,原来自己把枕头塞在腰上,气走夏瑶,他悉数看见,讪讪道:“女人小伎俩,让你见笑了。”

方子默回想起当时一幕,唇角微扬,“挺可爱。”

方子默犹豫一下,道;“那你丈夫后来跟那位姑娘在一起了?”

唐佳玉点头,“她怀了我丈夫的孩子。”

方子默抬眸,微微惊诧,眼底黑沉沉的。

过一会,方子默突然开口问;“你还恨他吗?”

唐佳玉认真想想,肯定地摇摇头。

无爱无恨,相见路人。

唐佳玉淡淡的神情,平静无波,这段感情已经过去。

她偏头看着他,嫣然一笑,“你爱过人吗?”她心底是好奇,这个男人是否爱过,是否懂得怎样爱人。

为何他外表拒人于千里,无人走进他的内心,明确地知道他想什么。

意外,方子默点头,声音比方才低了许多,“大二时,我们相识,在一起三年,毕业后,她出国了,我们分手。”

唐佳玉困惑,“什么原因分手?”方子默是海归,她不解的是他们为何不一起去同一国家。

方子默良久开口道:“她选择离开,我想她是受不了我性格太沉闷,觉得压抑。”

唐佳玉想这也许是他性格冷清的原因,这么多年他难道心里还没有放下?

方子默语气平淡,像说不相干的事,也许他少年丧母,天性冷漠,毕竟过去这么久,心里始终藏着一个人,看他清明的目光,更像叙述一个故事。

唐佳玉看这男人侧颜极完美,挺鼻薄唇,剑眉星目,冷傲孤清却又睿智,盛气逼人,

等到雨水退去,方子默发动车子,沿着唯一一条路,小心翼翼地朝前开。

由于不敢快行驶,四十分钟的路走了两个多小时,经过几个村子,黄昏时,才看到夕阳下,一片新建的厂房,那就是中南集团旗下的岭南工厂。

方子默的车子一到,厂大门口徒然冒出一群人,方子默车停,为首一个三十几岁,皮肤微黑、精干的中年男人带头迎上前,这个颇有威严的中年人,抢着拉开车门,满脸堆笑,“方总,总算把您盼到了,方才下雨,我怕方总被截在路上,通讯联系不上,我正安排人去接方总,方总就到了。”

方子默下车,跟一群人一一握手,问候,“大家辛苦了!”

唐佳玉下车,听称呼,那个中年人是这里的厂长,姓唐。

唐厂长很健谈,跟方子默握过手,热情地握住唐佳玉的手,“小唐,我们是一家子,这里条件艰苦,小唐同志受委屈了。”

唐佳玉客气道;“唐厂长常年在这里,我来几天,谈不上受委屈。”

方子默道:“要说委屈,你们受委屈了。”

唐厂长把两个人让到工厂区后面的宿舍楼。

唐厂长一再解释,“这地方条件艰苦,让人收拾两间最好的屋子,在宿舍二房楼,这两个房间,工厂专门留给招待总部客人用的。

唐厂长又道;“我已经安排食堂做饭,一会给方总和小唐接风,不过今天下雨,送菜的车的没来,方总和小唐多包涵。”

方子默问;“这里有洗澡地方吗?一路骨碌一身泥水。”

唐厂长歉意地道;“有是有,不过是公共澡堂。”

“有就行。”方子默温和微笑,不介意,唐厂长松口气。

女澡堂里的水是那种粗水流,温度固定,不能调温,不过水很热,唐佳玉畅快地多洗了一会,端着盆出浴室。

回到屋里把头发擦干,耳边传来轻轻叩门声,唐佳玉开门,见方子默站在门外,沐浴后,方子默换了一件白衬衣,领口微微敞开,略潮湿的头发乌黑,脸上泛着柔滑光泽,墨色的深眸,水洗般的亮,整个人清新俊逸。

唐佳玉呼吸一滞,这么优秀的男人太容易扰乱女子的心,她敛心神,微笑,“方总,稍等一下。”

回身,从床上取过一件奶白色薄外套,披上,唐佳玉长发披肩,半干潮潮的,软软地垂在腰际,外套里面穿一件v领淡蓝色棉麻衬衫,深蓝色牛仔裤,青春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