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祁:他年爱

光阴荏苒,昨日种种一如昨日死。太平的日子总是格外的迅速,一年两年,十年三十年,百姓安居乐业,万物欣欣向荣,而有的人却在最高处,慢慢地衰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的国务政事将他的精力一点点抽离,也将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打磨成一个被万众景仰的帝王——一如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

他不过四十来岁,却已经苍老得快要支撑不起自己的残躯,冰冷的大殿上,所有人都跪拜在他的脚下,他却觉得一无所有。

“为王者,心怀天下。”因为心怀天下,所以连自己都不再是自己,这大好河山在自己手里焕发出新的生机,自己却从来没有机会去看看。蛟龙腾舞,也只能被困于深宫之中。

后悔吗?不后悔的吧。

谁会想到那个只能在宫廷里苟且偷生的五皇子,最终会成为一个伟大帝国的统治者呢?当殷祁回望自己的一生,他有理由骄傲。付出了青春、精力、牺牲了爱人、朋友,杀了许多人,用了许多人,谁有能力去评判他这一生是对是错?

又是一年秋围,宽广的马场,如今自己却差点登不上马背了。自己的孩子为了多得到自己的目光而争相表现自己,后妃一样有无数的心计。这才是皇宫,一批批淘汰,一批批死亡,只有最强大的那个人才能守护好这个国家。他不会偏驳哪一个儿子,只有能力才能让人信服。

——已经,快结束了吧。

他抬头看着似乎从来没有变化的太阳,火辣辣的阳光让他不再清澈的双眼有流泪的酸涩。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自己在一片桃花林中哭泣,那个孩子跑到自己身前,向自己伸出手来。

他猛然从回忆里清醒,那个人已经离开许久了,而他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在这个秋季,过往的一切似乎都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

好像又回到了那小小的学堂,某一天夫子很严肃地告诉他们:“帝王之道乃孤寂之道。”他坐在窗边,不经意转头,看见她也刚好看向他,调皮地笑,清浅明亮,如同曾经的某个小小池塘——如今已被填平了。孤寂之道,他当初做这个选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连她一起丢失?

“阿宋啊……”会缠着自己的孩子,喜欢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孩子,不喜欢桂花糕而喜欢梅花糕的孩子,背书很厉害的孩子,骂人的时候咄咄逼人的孩子……那么多的细节似乎都在这一天苏醒,除了她,还有唐渊那个总是在吃醋却还是选择帮助他的男孩。她,他们,那是殷祁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啊。

他跨上了马匹,身体已经不再适合骑马,但他呵斥了那些劝阻他的人,他的孩子,他的后妃,他的大臣,也是呵斥了这几十年的自己。他挥动马鞭,熟悉的感觉重新回来,恍然间他似乎看见他身后有个小小的人影,伸出手来揽住他的腰。又似乎看见她在大殿上服毒时候的笑容,凄绝美丽。

“五哥哥,五哥哥。”从天真到绝望,但庆幸的是她选择了展翅高飞。

她留下来的图纸,每一张都画着各种各样的生产工具,他从来都不知道她会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那些图纸,帮助他让这个国家一点点强大。几十年,他从翻动图纸就会落泪,变成了看见图纸也不会想念,死亡的什么,成长了什么?

风吹过他的面颊,他取下头上的冠冕,让斑白的发随风飞动。

——阿宋,如今我不后悔,我只是想念。

即使重新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踏上这条道路吧,那是宿命,也是理想。

殷祁的衣服里放了一封信,她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在这封信到来的同时,也带来了她与殷廉死亡的消息。他没有拆开这封信,他有太重的担子要担,不希望被悲伤遮蔽了目光。

然而现在已经是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