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知道他再也不能等了后,他直接跟爹娘说他要娶花儿,他爹娘听了哭笑不得的说:“你不知道那个犟老头子要给她闺女招女婿吗,你娶她,除非她爹死了。”

他坚决的跟爹娘说:“招女婿就招女婿,反正咱就隔一道墙,我去她家跟她来咱家有啥不一样啊——”他的话还没完他爹就抡给了他一个巴掌,顿时咆哮起来:“你个王八孩子你说出这话你丢不丢人你,我养了你这么大就是图了给人家养一个儿啊……”

他疯了似的又去求花儿的爹,说:“大爷,你别把花儿许给别人了,我稀罕花儿,我向你保证一辈子对花儿好,你把花儿嫁给我吧大爷。”

他听了冷冷一笑说:“嫁给?我花儿不嫁人,俺要招人。”

他苦苦的哀求说:“大爷,你要招人也要花儿愿意啊,可那个人啥样子花儿都没见过,她愿意不愿意啊你替她想过没有啊……”

他狠狠的一瞪眼大骂:“你哪里的野坟旮旯里的鬼啊,敢来我家跟我嚼蛆喷粪,我的闺女我当家,我愿意把她给谁给谁。”

他听了哭着求他:“大爷,花儿她是个人呢,她不是个小猫小狗。”

“我的闺女就是我手心里的泥,我这个当爹的爱咋捏咋捏。”

她到底跟那个素不相识的四儿订了婚,而且来年春天就结婚。

又是月圆了,那纯净皎洁的月光把它的清辉慈爱的洒向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院子里的空地上是干干净净的月光,压井上是冷冰冰的月光,粪堆上也清晰的闪烁着月亮的影子。此时花儿却无暇顾及赏月,她甚至都不知道外面有月光,她在全神贯注的收拾爹的衣物,她数了数给爹做的鞋:棉靴六双,夹鞋十双,夹袜子十双,棉袄棉裤两身,“先穿着吧,我来了在给他做。”

她又把新拆好的棉被用单子包裹好,这时外面响了一声,她吓得浑身一抖,但看看门在里面插得好好的,就放心了,把爹的衣物被单都放好,她才收拾起自己的衣物来。

月亮已经移向西方,亮如白昼的凌晨万籁俱寂,她背着一个包袱出门了,一出门她就对着爹睡觉的屋磕了三个头,然后抽泣着离开了家。

大发说服她跟他私奔是费了半年的功夫的,他劝她,哄她,求她,并且答应她等他们在外面生了孩子他就带着她回来,到时候她爹不许他俩过也没办法了,他爹不许他当她的上门女婿也无可奈何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一切都顺水推舟了。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也从来没有除了爹听过任何人的话,更何况现在要她背叛她爹,她死也不干,于是他问她喜欢那个人吗,她拼命的摇头说看见他就恶心。他就说那就去跟爹说不要他,她哭着说她得听爹的话。他心痛的跟她说她是个人,是个女人,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个人再怎么孝顺都不可以在这事上委曲求全,如果她就这么处处听爹的话,她这一辈子就完了,就不会有幸福了。

她依然摇头,他依然偷偷的求她,直到他答应她做她的上门女婿她就跟他跑。

走到村南的桥头,她看见他了,在那迈开脚步走的那一刻,她忽然扭回身往家的方向跑起来,他拉住了她,最终,他们的影子在月光下消失了。

第二天,全村都炸开了,他从小被他驯服的像个绵羊的闺女竟然被隔墙邻居的儿子拐走了,他抄起抓口头抡向他爹,他爹被他打折了一条腿,他被他娘和妹妹挖瞎了一只眼,但从此他们两家的战争并没有因两败俱伤而停止,而是他们各个的怨气更深了,他们打不方便了,就骂,他骂他儿子是拐走了他闺女,他骂她闺女勾走了他儿子……而此时,流落在外的两个年轻人虽说尝到了如愿以偿男欢女爱的甜蜜时刻,但也体会到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的生活艰辛。

他们躲到了一个离家百十离地的一个村庄里,花了几十块钱租了一间民房。俩人虽然甜蜜但心里整天惴惴不安,既怕他们忽然有一天找来,又担心家里不知怎样了,尤其花儿担心爹的身体,更害怕她做出这件事爹不知会怎么恨她恼她,她做梦都梦见爹那剑一般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她醒过来就吓得浑身哆嗦。

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爹衣衫褴褛,还拄着一根拐杖,他用手帕捂着一只眼踉踉跄跄的来到她跟前,眼泪汪汪的说:“花儿,自从你走后,我想你想得大病了一场,天天躺在床上没吃的没喝的,如今都快饿死了,说罢“噗”的吐了一大口血喷在了她身上。她大叫了一声被自己惊醒了。她气喘吁吁的过了好久才坐起来了,她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收拾衣物——她要回家。

大发死拽硬扯把她止住了,说:“你虽然有了孕,但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万一到了家你爹狠心不叫你生下孩子,咱不白折腾了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她听了哭着坐下啦。

她收拾好衣物,把它轻轻的背在背上,像上回离开家一样,只是上回是背叛爹,这回是背叛大发。她牵挂爹,爹一个人把一出生就没的她拉拔到如今十九岁的女人,她不能丢下爹不管不问跟男人过太平日子,那样她就不是人了,不管咋着,她都要回去看看爹,不管爹怎么打她骂她她都认了……

她是夜里回到家的,白天,她怕,她走时一个大闺女如今回来竟是一个带着私孩子的坏女人了,她没脸见人。好在,那夜路月光伴着她回到了家。她走进她生活了十八年离开了半年的家她的腿软了,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她沉重的身子跪的很响,屋里传出一声闷雷似的厉喝:“谁呀——”

她害怕了,但她还是哑着嗓子大叫了一声:“爹,是我——我来了——”

她撅着屁股,头抵着地,她等着爹踢他,打她……

但是,屋里传出冷冰冰的一声:“你是谁呀,赶紧给我滚,我一辈子没儿没女。”

她听了心如刀割,发疯的跪着往爹的屋里偎“爹——爹——我是花儿,我是你闺女,你闺女错了,她承认错了,你饶了她吧,她再也不敢了,只要你让她回家来她以后给你做牛做马伺候你到老,她再也不想婆家了,她一辈子当老闺女给你养老送终……”

门顶的很紧,她用头也撞不开。门坚硬如铁,他的话语更是坚硬如铁:“走吧,我没闺女就没闺女,我说一不二的,你再不走,我把你送到大队里去。”

任她哭任他求他都再无声息了,其实她是知道的,从小到大爹一件事没跟她说过三句话,爹的话就是铁定的了,他是铁定不在要她了,她清醒了,她知道她该走了。她将一件棉衣搁在门口艰难的站起来,毫无知觉的拖着两条腿走了,她还带着一身月光走回了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