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块排骨。”

苏母夹了一大块带肉的炖排骨到苏于溪碗里,随后又舀了一小碗银耳汤,抬眼看见苏于溪愣愣看着那块排骨发呆,握着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溪?”

苏母看向苏于溪,担心他是否身体还不舒服。苏于溪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苏母这是在叫他。低下头,默默吃了一口饭,却到底心里有事难以下咽,迟疑一会儿,苏于溪还是轻轻搁下筷子,欲言又止道,“对不起,我……”

“唔呃……”苏乐差点没被噎着,之前是“谢谢”,现在又是“对不起”,她这哥哥怎么鬼门关里走一圈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苏母和苏父也互相对视一眼,但他们并没表现出多奇怪的神情。

苏母抬手轻揉了揉苏于溪的头发,温声道,“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先回屋休息去吧,晚点要是再饿,妈单独做给你吃。”

苏于溪本想推辞说不用麻烦,但是一思及现在的身份,也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再说苏母为这顿饭煞费苦心,他却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的确有些过意不去。但眼下苏于溪确实没什么心情吃饭,一则忧心栖凤国的事,二则他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顶替别人的身份与这家人相处。

苏于溪回到卧室后,剩下的一家三口也都提不兴致了。苏乐趴在饭桌边默不吭声扒米饭,一边抬眼悄悄观察父母的表情。苏母不时看一眼苏于溪房间紧密的门,显然有些忧心忡忡;苏父看上去还好点,但是苏乐身为女儿,还是细腻地察觉到父亲隐约皱起的眉头,和眼神里深切的忧虑。

犹豫半晌,苏乐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跟父母说一说,“爸,妈,你们有没有觉得……哥哥这次醒来之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苏母敏感地直起身,警惕道,“小溪好好的,能有什么不一样?医生都说他身体恢复得很好。”

苏乐知道母亲关心则乱,又耐心地开解道,“哥哥身体恢复得是不错,我的意思是,他好像比以前……呃,就是那个……”苏乐皱眉想了一会儿,发现居然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只得无奈道,“好吧,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了,总之就是给人感觉不一样。”

苏母现在只关心苏于溪的身体状况,别的她倒并不太在意,“小溪就是小溪,哪儿能有什么不一样?你这丫头就爱瞎想。”

苏乐望天翻了个白眼,好吧,跟一个过分溺爱儿子的母亲实在没法沟通。她只好求助地看向苏父,期待一向理性的父亲能跟她站在统一战线上,熟料苏父也跟苏母持相似的态度,“你哥才醒过来,头部又受过伤,医生都说可能刚开始会对环境缺乏适应感,难免给人感觉不一样。小乐你这两天放假,正好多跟他交流交流。”

苏乐听见父亲这话,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对了!电视剧里不是常演么?大脑受伤多半就会失忆,我看哥哥现在这迷迷糊糊的样子,会不会其实他失忆了,或者失忆了一部分,但是故意没和我们说啊?”

苏母目瞪口呆,慌神道,“失忆?!”

苏父一见苏母显然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严厉地绷起脸,“小乐!”

“哦……”苏乐情知自己口无摭拦说错话,埋头在饭碗里装起傻来,一边嘴里忍不住嘟囔,“哥哥这么别扭,明明就有可能故意不说……”

苏父瞪了她一眼,连忙说起别的话试图转移妻子的注意力,她最近在儿子的事情上根本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秀琴,我刚给爸给打过电话,他听说小溪醒了,等不及非要今天就过来看看,你把沙发床收拾一下,还有客厅的暖气坏了,我一会儿找人修,你和小乐在家歇会儿,等爸的电话出去接他一趟。”

苏乐闻言兴奋地抬头,“爷爷今天就来?那太好了,我还以为得过两天他才能来呢,正好明天周日,我负责带爷爷四处逛逛,爸爸妈妈放心!”

苏母虽然还因为苏乐先前的话而有些惴惴不安,潜意识里却到底不愿往坏处想,也跟着附和道,“嗯好,一会儿你进去看看你哥,如果他感觉身体好些了,明天就带他一起去散散心吧。”末了忍不住又嘱咐道,“注意安全,带上急救药。”

苏乐搁下碗筷立正站好,行了一个漂亮的军礼,“yesmadam!”

苏母从前当过部队的文艺兵,苏乐继承母亲的衣钵,拥有挺拔高挑的身材,和潇洒出众的气质,这个军礼行得相当漂亮有力。

苏母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去吧,先把作业写完,明天可没时间给你临时抱佛脚了。”

苏乐一下子有点蔫儿,冲母亲做了个鬼脸,可是一想到明天可以出去玩儿一整天,又禁不住欢喜雀跃,一溜烟钻到书房与作业奋斗去了。

卧室里,苏于溪半靠床边坐着,他本打算休息片刻之后,先将屋子里的器具仔细研究一遍,看看能否找到些许灵魂互换的蛛丝马迹,却没料到这副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他几乎一闭眼,意识就立刻脱离掌握,控制不住睡着了。

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等苏于溪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子。苏于溪侧过头,看见挨着床铺的位置支起了一张折叠桌,桌上摆着四五个碟子,都用瓷碗倒扣着。

苏于溪坐起身,疑惑地伸手掀起其中一个瓷碗,温热的水汽顿时蒸腾散开,屋内弥漫起隐隐约约的食物清香,闻上去暖意融融,沁人心脾。

屋外此时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这一家人都不在,所以苏母特意为他预留下了饭菜吧,苏于溪记得她说过,晚点他要是饿了,她会单独做给他吃。

恐怕饭来张口的待遇也不过如此,苏于溪这样想着,完全地受宠若惊。说不感动是假的,苏于溪忽然有些羡慕起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拥有这样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

按捺下内心微小的波澜,现在没有旁人,苏于溪默默品尝起苏母的手艺。只是简单的小炒肉,香菇油菜,冬瓜大骨汤,特意凉得温温的,恰到好处的清淡口味,正适合身体虚弱的病人。

长久的昏睡确实令苏于溪感到很饿了,先前精神紧张一直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就将饭菜一扫而空,等咽下最后一口汤,胸腹之中尽是热乎乎的充实感,令他恍惚生出许多感慨。

记忆里留存的上一顿饭,似乎还是在栖凤国吃的,皇家盛宴,山珍海味,数不尽的琳琅美酒,玉盘珍馐,可是回味却很淡很浅,丝毫比不上此时此刻这样简简单单的一顿饭。

只是终究,这些亲人以及这顿饭,都是借着这副皮囊得来的,原本并不属于他。

苏于溪微微苦笑,收拾好碗筷,犹豫一会儿还是端着它们走出了房间。好在如他猜测的一样,整个屋里空无一人,苏于溪循着先前的印象来到厨房,将碗筷搁在流理台上。下意识扫一眼面前奇奇怪怪不知名的厨具和摆设,苏于溪还是理智地放弃了要帮苏母刷碗的想法。

回到卧室,苏于溪重新打量一圈这个房间,除了床和衣柜之外,这间屋子里最醒目的就只有挨着床左侧的一个书架和书桌了。

苏于溪在书桌旁坐下,从书架上顺手取下一本书,《心脏病的家庭护理》,苏于溪又扫了一眼书架,似乎全是关于这方面的。

心脏病?莫非这就是导致这身体如此虚弱的原因么?

苏于溪从前并没怎么听说过这种病,但他觉得他既然来到这里,就有必要了解一下这身体的情况,毕竟现在也没其他的线索。耐下性子,苏于溪开始翻看起来,好在这个国家的文字似乎与栖凤国并没有太大不同,大部分能看懂,小部分揣测一下,基本就看明白,再加上苏于溪向来就喜欢看书,这一翻阅,不知不觉就有些入了神。

又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等苏母回家进到厨房,看见的就是流理台上摆放得整齐的碗筷,干干净净居然连一粒米也没剩下,虽然她特意没准备太多的量,为了营养均衡,每道菜都只盛了很小份,但苏于溪像这样全部都吃完,的确是破天荒头一次,更枉论他还在饭后收拾碗筷,哪怕仅仅是收到厨房而已,就已经足够苏母大吃一惊了。

不由就想起苏乐的话,似乎苏于溪这次醒来,真的改变了不少。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苏母忍不住感到欣慰和一丝丝身为母亲的骄傲。

其实苏于溪小时候真的十分乖巧懂事,但是因为身体原因,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承受旁人不一样的或同情或怜悯的目光,他的心理也越来越孤僻、偏执,甚至愤世嫉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