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荀久正了正神色,问扶笙,“你找到点燃七星灯的办法了吗?”

“我昨夜请了璇玑阁主。”扶笙缓缓道:“他说可以一试。”

“那他人呢?”荀久心中佩服扶笙做事的效率,满脸期待地问他。

“先进宫了。”扶笙含笑答:“他只在女皇陛下登基当日进过宫,且没停留多久就走了,对于我昨夜的紧急令,他也颇感诧异,所以准备了一宿,宫门才刚刚开的时候就先去布置了。”

荀久有些担忧,“璇玑阁主这么光明正大的来,万一被大祭司给发现,那岂不是糟了?”

“发现不了。”扶笙笑着摇摇头,“璇玑阁主可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多了,他要想避开大祭司的耳目,有的是办法。”

听扶笙这么一说,荀久立时放下心来,早上因为千依而产生的抑郁之气也消散了不少。

“对了阿笙……”荀久心思转动,忽然想起昨夜郁银宸单独见她这件事,直觉得有必要告诉扶笙,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他这些日子已经够操劳的了,自己不该再用这些事去烦他。

“怎么了?”扶笙抬眼看过来。

荀久抿唇摇头,“没什么,有感而唤罢了。”

扶笙清澈的眼眸内聚起一丝狐疑,“你平素可不是这般善于伤春悲秋的人,既是有话,直说便是。”

“我就想问,倘若璇玑阁主不会成功,倘若女帝再也醒不过来,你会怎样?”

扶笙眼眸中的狐疑之色顷刻退去,换上了浓重的凄凉,“还能怎样,这个江山,始终要有人来守护,从前是我与她两个人,倘若她走了,我一个人不还得继续守么?若是我想不开寻死觅活非要跟着她去,那么你怎么办,天下的百姓怎么办?”

这一刻,荀久突然觉得很感动。

扶笙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先考虑的是她怎么办,其次才是天下百姓怎么办,也就说明在他心中,她是重于江山,重于百姓的。

吸了吸鼻子,荀久忽然笑开来,“其实我们也可能多虑了,女帝不可能毫无准备地就这么撇下江山不管,在我看来,她是一位好帝王,起码对于江山,她很有责任心,知晓自己肩负着什么,这个法子,也是她无奈之下才会做出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决定,你们姐弟俩的周围,杀机四伏,敌人在暗你在明,本就是很危险的事。”

“我并未责怪她。”扶笙垂下眼睫,“如你所说,我完完全全能理解她,在魏国的时候,她几次三番拒绝姜易初是因为身份悬殊,回到燕京,她再度拒绝姜易初还是因为身份悬殊,从前她是身份卑微的质子,如今她是六国共主,且不管哪一个身份,都注定她这一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感情,对比之下,我幸运太多,得到的比她多得多,故而,她难得任性一次,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荀久感慨一声,“她能在这方面解开心结,坦然接受姜易初的感情,我也觉得很欣慰,只不过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姜易初不可能入宫成为男妃,而女帝也断然不可能嫁给姜易初,只怕……他们的关系只能停留在爱侣这一层而已,这辈子想要成为夫妻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这层关系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上天恩赐。”扶笙接过话,“深宫多寂寥,她这些年,心里并不好过,因为一早就被内定为皇位继承人,先帝从来没有提过要给她招驸马,比她小的公主们都招了驸马,唯有她一个人在乐阳公主府上待到了十九岁。”

荀久忽然有些不能理解,“女帝为什么会是先帝的内定继承人,大燕几百年的传统里,并没有女帝治国的先例,先帝怎么就能想到突然要立女帝?”

“这件事,我一直很迷茫。”扶笙无奈摇摇头,“不过如今想来,先帝的决策没有错,女皇陛下对于江山算是尽职尽责了,在外人眼里,她荒淫暴政,而实际上,她暗中的那些努力和布置,非常人能及,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对比下来,我并没有她那份果敢和决绝。”

荀久心中唏嘘,先帝之所以要立女帝,莫非是因为发现女帝身怀绝技且心狠手辣能镇压藩国?

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撇去脑海里的诸多想法,荀久轻轻靠在扶笙肩头,打了个哈欠,“我昨晚一宿没睡,如今好困,先睡一觉,到了你再叫我。”

“好。”扶笙含笑应了,顺便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荀久身子一歪,就直接歪在了他怀中,实在困极,荀久也懒得掀开眼皮,嗅着他身上独有的冷竹香,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扶笙低眉垂目,看见怀中女子睡颜恬静,面上覆盖了厚厚的脂粉,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唯独一双小巧唇瓣泛着薄红,莹润饱满,好像春雨洗礼过的蔷薇花,艳得惊心。

扶笙微带暖意的指腹,轻轻抚过她柔而软的嘴唇,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许久才艰难地移开。

原想品尝一下,可转念想到这些日子她过度操劳,本就精神不济,昨夜还一宿没睡,今日能强撑着跟来已经是极限了,倘若再打扰她,实在过于残忍。

思及此,扶笙无声翘了翘唇。

罢了,早晚都是他的人,何必急于这一时。

马车到达丹凤门的时候,荀久睡得正香。

扶笙不忍心吵醒她,动作轻缓地将她挪至宽大的座椅上,再用薄衾给她盖上,这才轻声撩帘下马车。

“殿下……”商义没见到荀久跟下来,忙问:“久姑娘她……?”

“嘘——”扶笙朝着商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自己进宫就行,你在这里等着她醒来,记住,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吵到她睡觉。”

“属下知道了。”商义点点头。

扶笙放下心,缓缓进了宫门。

依照扶笙的安排,手术室周围除了禁卫军层层守护之外,暗处还有他自己的隐卫,三步一个,几乎把这间手术室围得固若金汤,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

扶笙过来的时候,见到姜易初就站在手术室外不远处,整个人看上去极其憔悴。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扶笙走过去,微微蹙眉,“昨夜又没睡好?”

“还行。”姜易初勉强一笑,“就是太过担心而有些辗转难眠。”

“先回去休息。”扶笙冷着声音命令,“去我府上。”

“我没事。”姜易初笑着摇头,“不过是没睡好而已,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比起她此时的生死未卜,我如今的状况就更加微不足道了。”

“久久说过了,女皇陛下至少得七日才能醒过来,你在这儿空守着也没用。”扶笙眼眸中快速划过一丝不忍,“手术室你是进不去的,自然也不可能见到她,与其这么耗着,倒不如养足精神,让她一醒来就能看到容光焕发的你。”

“你就别劝我了。”姜易初自然听得出扶笙话里话外的规劝之意,可他此时心绪烦乱,昨夜好不容易睡着又噩梦连连,梦到她还在魏国王宫,梦到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在生存游戏中被其他的人用铁链活活打死。

想到那鲜血淋漓的场景,他如何还能有半分睡意,只觉得如今还能站在这里便是离她近了一些,心中才好受。

姜易初的性子,扶笙很清楚。

外表温润,实则倔强。

几次劝说没用,扶笙干脆不再提及,只让人去御膳房给他安排早膳送到暖阁来。

姜易初没什么食欲,早膳送来时看在扶笙的面子上随便用了两口就让人撤下去了。

扶笙走出暖阁,朝着对面守卫森严的手术室看了一眼,垂下头若有所思。

璇玑阁主早就进宫了,然而现在的手术室里面毫无动静,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璇玑阁主还没找到这地方。

其二,璇玑阁主早就将女帝给转移了,如今躺在里面的是巫医假扮的替身。

这样一想,扶笙双目豁然一亮。

第一种猜想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是第二种猜想。

看来,璇玑阁主早就将女皇陛下给转移了。

点燃七星灯这种事不能受到外界干扰,必定得在极其隐蔽的地方进行,那么……

扶笙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转过身,他重新回到暖阁,面色平静地对着姜易初道:“我有些事急需回去处理,你若是累了就在暖阁里稍作休息,等事情处理完,我再进宫。”

女帝病倒,扶笙作为暂时监朝的亲王,手上自然会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姜易初并没有怀疑他的话,微微颔首,“你且去罢,这里有我,倘若她醒过来,我一定会让人先去通知你。”

扶笙出了暖阁,沿着来时的路出了丹凤门。

商义依旧还坐在车辕上看守着车厢里熟睡的荀久。

见到扶笙,商义满脸惊讶,“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调头,去殡宫。”扶笙淡淡吩咐了,动作轻柔地撩帘上马车。

商义一脸茫然,却不得不听从主子吩咐,将马车掉了个头,直接朝着殡宫方向行去。

荀久依旧在熟睡,恍惚中似乎有人将他抱入了怀中。

有了千依事件在前,荀久潜意识里对于任何人的触碰都很敏感,还没醒来,她首先就在梦中皱了眉,待嗅到扶笙身上熟悉的幽幽冷竹香时,她才突然平静下来,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继续沉睡。

扶笙看着这个样子的荀久,不觉翘了翘唇,缓缓将薄衾盖在她身上。

荀久这一觉睡得十分舒坦,马车内安置了小暖炉,再加上她睡在扶笙怀里,便丝毫感觉不到外面的寒冷。

马车停下时,扶笙原本想同刚才一样不打扰她,让她继续在车上睡,他自己下去,岂料他才刚动了动身子,荀久就已经转醒。

“吵醒你了?”扶笙撩帘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温声问。

“是睡醒了。”荀久甜甜一笑,能在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心爱之人在身边,这种感觉实在美妙。

透过车窗看了看外面,荀久问:“是否到宫门了?”

“这里是殡宫。”扶笙重新坐回来与她解释了一番。

荀久听闻后恍然大悟,略惊道:“听你这么说来,璇玑阁主似乎是个神乎其神的大人物呢!”

“是不是大人物,你待会儿一看便知。”扶笙笑答,语毕后撩帘先下了马车又转过身来向她伸出一只手。

荀久无声笑笑,将手递给他。

初冬的气息逐渐逼近,外面已经开始刮冷风,扶笙的手却很暖,就像一块上等的羊脂暖玉。

被他的手这样牵着,荀久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殡宫这地方,荀久只来过一次,就是那次跟随季黎明趁机混进去准备一探究竟的那次,如今想来,当时扶笙不让她看到白三郎的容貌是担心她会接受不了那张与她有着七分神似的容颜就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

再次站到殡宫大门前,荀久心生感慨,“这本是女帝将冰床拿出来摆放哥哥遗体的地方,没想到如今躺在里面的人竟会是她自己。”

“走罢。”扶笙轻吸一口气,带着她继续往里走。

“上次我们俩都没找到密室的机关,这一次你便知道怎么打开了吗?”荀久突然顿了脚步,豁然想起一件事,变了脸色,“我记得你当初曾经说过摆放冰床的那个地下机关是语真族的人亲自设计的。”

“怎么了吗?”扶笙并不否认。

“郁银宸……”荀久心中立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来,“楚国商船上的机关就跟郁银宸有关,我总觉得在机关这方面他很懂,你说他会不会趁机来捣乱?”

荀久这么一说,扶笙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缓了缓,沉声道:“只怕璇玑阁主还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得逞。”

“我们先进去。”扶笙道:“先找到密室入口再说。”

荀久点点头,再不多话,与扶笙一前一后进了殡宫。

这地方,除了帝后和贵妃治丧的时候到处飘白之外,平素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的宫殿,每日都有人打理,殿内殿外都干净整洁。

二人直接来到上次摆放冰床的大殿。

里面除了摆放香炉的案几和前面几个蒲团之外,再无旁物。冰床早就降到了地下,整个大殿空旷得很,能听到脚步的回音。

行至上次荀久陷下去的那块板砖跟前,扶笙蹲下身,修长的食指轻轻按压力几下,板砖纹丝不动。

荀久则仰起脖子四处打量起来,有了楚国商船密室的经验,她觉得语真族的机关术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他们打开的方式很奇葩。

“阿笙,你以前是不是不知道这地下有密室?”荀久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来。

“的确不知。”扶笙摇摇头,“若不是那次你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我都不知道原来冰床是藏在地下的。”

语毕,扶笙站起身来看向荀久,“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做过什么触发了机关?”

“当时我什么也没做。”荀久摇摇头,“唯一的动静就是你将我扔过去的时候,刚好触碰到冰床的床沿,不过那东西现在在地下,我说了也是白说。”

扶笙四下扫了一眼,又问:“上次在楚国商船密室,你和刘权是怎么触发机关导致密室发生移形换位的?”

“那个到挺简单的。”荀久答:“触发机关都在头顶上靠近柱子的位置。”

扶笙闻言后抬起头看了一眼。

大殿顶上是浮雕,想来年岁已久,有些斑驳了,看不出特别的地方。

荀久奇怪地“咦”了一声,“我们俩都要找这么久,那么璇玑阁主是怎么进去的,你不也说了他很少来皇宫,殡宫这地方他想必是第一次来,难道他也精通机关术,一眼便能看出触发机关在哪里?”

“应该不可能。”扶笙直接否决了,“璇玑阁主一定在这地下,只不过他不是从殡宫进去的,而是从别的入口进去的。”

荀久恍然大悟,“你说得对,这里距离手术室那么远的距离,璇玑阁主绝对不可能带着昏迷不醒的女帝于众目睽睽之下跑到殡宫来找机关,况且手术室之外有那么多禁军守护,他一旦有动作,立即就能惊动人,可据你所说,你方才去过手术室,那里很安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那么,我是否可以大胆猜想璇玑阁主就是在手术室中直接带着女帝消失的?”

扶笙不置可否,淡淡道:“当初我带人布置手术室的时候,那个位置便是女皇陛下亲自挑选的。”

荀久一惊,随即释然,“这样一来便能解释得通了,手术室内一定有能通往这地方的机关,只不过当时我们谁都没有发现而已。”

语毕,她又喃喃道:“手术室我们是去不了了,毕竟对外说过任何人不得入内的,所以我们俩如今只能从殡宫入手,冰床能从地下升上来,那我们就一定有办法顺着冰床的轨迹下去。”

“你分析得很对。”扶笙目露赞赏,含笑道:“我之前在手术室外面,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急急忙忙让商义将马车赶来殡宫的,不过,眼下看来,这个机关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

“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荀久道:“不过依照商船密室来看,语真族的机关不可用常规思维去对待,打开的方式一定千奇百怪,我们得逆向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