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宫娥们被容洛吓得不轻,赶紧去准备了痰盂和茶水,花脂则亲自给容洛轻轻捶背。

“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花脂小心翼翼问。

“呕——”容洛还来不及回答她,就又俯身呕吐起来,如雪的肌肤几乎在片刻之间就呈现了铁青色。

花脂微微蹙眉,“想来夫人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刚好久姑娘也在,待会儿让她好好给你看看。”

容洛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接过宫娥递来的茶水漱了口才摇头道:“我今日一早不过是匆匆用了碗薄粥就出来了,昨夜也才饮了一杯酒而已,哪知竟会在女皇陛下的寝殿里出了这等丑,真是丢脸死了。”

花脂忙道:“久姑娘常说病痛乃人生常事,谁也料不准它何时来,且谁都不希望病痛来的不是么,夫人莫要过分自责了,女皇陛下不会因此而责怪你的。”

不断抚着胸口,确定再没有呕吐之意,容洛这才回过神冲花脂微微一笑,“多谢姑姑这般宽慰。”

花脂稍稍欠身,“夫人客气了。”

内殿里,荀久刚好替女帝请完脉,见到容洛进来时面色不大好,问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容洛暗暗看了一眼女帝,微抿着唇不欲说。

荀久将目光移向花脂。

花脂无奈,只得将方才容洛在帝寝殿外呕吐的事和盘托出。

荀久目色闪了闪,微笑道:“夫人请过来,让我为你把把脉。”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容洛摆摆手,歉意笑道:“大婚以来,阿修都不让我饮酒,许是昨夜突然饮了一杯,致使脾胃不舒服而已,待会儿我回去多喝些热汤休息一下便好了。”

女帝听闻这番话,却是面露震惊,“你……和顾辞修已经大婚了?”

“是啊!”容洛见女帝肯与自己说话,莞尔笑道:“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也该是时候给彼此一个交代了,更何况我们双方父母不反对,我跟他呀,大婚是早晚的事儿。”

末了,喟叹一声,“原本我想送请帖来燕京的,可一想到陛下和秦王殿下如今的身份……”

“如今知道也不晚。”女帝扯了扯嘴角,“你想要什么礼物,尽管说,待会儿朕便让人取来送你。”

容洛看着她孱弱的身躯,不觉红了眼眶,忙走过去坐在龙榻侧,情不自禁握住女帝的手,哽咽道:“青璇,我盼的哪是什么礼物啊,我就希望你好好的,身体好,心情好,总之什么都好,我就开心了。”

花脂听闻容洛竟当着女帝的面唤她的小字,不由得心下一慌,唯恐女帝不悦。

女帝没有抽回手,任由容洛温暖的双手包裹着,微哂,“病痛这东西,说来就来了,谁能料得准?”

“不不不。”容洛赶紧道:“久姑娘有办法医治,陛下若是好好配合,定能痊愈的。”

女帝微垂眼睫,抿唇不语。

荀久见了女帝这般反应,心知她定是同之前一样,根本没把开刀的事放在心上。

心中叹了口气,荀久暗自摇摇头,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只怕死亡之日不远了。

她实在难以想象倘若女帝驾崩,扶笙会是何反应。

是将所有的情绪埋藏在心里,表面依旧淡漠还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放声大哭从此一蹶不振?

总之,她能确定一件事——女帝一旦驾崩,扶笙将会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人。

终究是不忍心,荀久掀了掀唇,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女帝接受医治,却见容洛握住女帝的双手一紧,唇瓣狠狠抿了一下。

不等女帝发话,她早已起身再度往外面冲,和先前一样,呕吐得极其厉害。

“她这是怎么了?”女帝疑惑地望着荀久。

荀久摇摇头,“待会儿等顾夫人进来的时候,我再给她把把脉。”

漱了口再重新回来的时候,容洛的面色已大不如先前,走路也有些飘忽,身子颤颤巍巍。

花脂忙扶了她在案几旁坐下。

荀久起身走近容洛,轻声道:“顾夫人,你呕吐得如此厉害,还是让我把把脉确认一下是哪里不舒服吧!”

这一次,容洛不再推脱,乖乖将手腕放到了案几上,嘴里笑道:“久姑娘往后称呼我为洛姐姐就行,我不过比你大了几岁而已,你唤我‘夫人’,感觉好显老。”

荀久轻笑:“原本看着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可若是不唤你为夫人,我实在过意不去,如今既然你自己允准了,那以后我便唤你为‘洛姐姐’,这样听起来亲切些。”

容洛笑着点点头。

话完,荀久将指腹轻轻叩于她的脉搏上,片刻后收了回来,欣喜道:“这就要恭喜洛姐姐了,你呀,分明是喜脉,吐得这般厉害了还不自知。”

容洛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说话打结,“喜……喜脉?”

荀久点点头。

容洛似乎是怕荀久诊断错误,又指着自己的小腹开口问:“你的意思是,这个地方,已经有个小东西了?”

“嗯。”荀久颔首,“如今才两个月不到,还小,看不出什么来,待四个月过后就开始隆腹,那时便明显得多。”

女帝听闻容洛怀孕,面色极为震惊,招招手,“洛洛,你坐到这边来。”

听到了女帝这般亲昵的称呼,容洛心中欢喜,站起身缓缓走近龙榻。

女帝示意她坐在龙榻上。

容洛犹豫过后欣然坐了下去。

女帝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容洛的小腹,转眸问荀久,声音满含激动,“这个地方,真的有了一个小东西吗?”

荀久抬眼,见到女帝凤眸内那掩饰不住的激动以及……羡慕。

这一刻的女帝,虽然依旧虚弱,周身却如同被一层希望之光笼罩,那是一种极其微妙而又不容忽视的求生**。

荀久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容洛肚子里的孩子。

脑袋一偏,女帝想附耳去听容洛的肚子。

心思转动,荀久放下茶盏,缓步走至龙榻前,在小杌子上坐下,温声道:“陛下,洛姐姐的确是怀孕了,小东西如今还小,都没有拳头大呢,还踢不动她的肚皮,您也听不到动静的。”

“噢。”女帝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抬起头坐直了身子,尴尬笑道:“你看朕,一时激动……竟把这常识都给忘了。”

“青璇。”容洛咯咯笑道:“你赶快好起来,也自己生一个,到时候我们俩若是生下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如何?”

女帝身子一僵,全身气息似乎都在一瞬间暗沉下来,将周围空气凝结成冰霜,寒凉得可怕。

荀久似乎在顷刻间意识到了什么,心思百转千回,眸光动了又动,鼓起勇气开口道:“陛下,洛姐姐说得对,等你动完手术,也能自己怀一个了,您与洛姐姐在魏国多年交情,结个亲家似乎也不错。”

“孩子……?”女帝眨了眨凤眸,遮去了眼底晦暗,转过头来看着荀久,“你是说,动完手术,我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那当然。”荀久郑重点头,“从陛下的反应来看,我便知您定非常喜欢孩子,只要您点头答应动手术,我保证,等你完全恢复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荀久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让女帝答应手术的希望,自然不想轻易放弃,索性在女帝跟前保证手术后她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关于这一点,荀久其实是忐忑的,因为她不知道女帝到底为何会有刚才那样激动的反应,可眼下的情况,只要能让女帝点头答应开刀,便是撒一个谎也无妨。

似是不敢置信,又似是激动过度,女帝略显苍白的唇瓣抿了又抿,凤眸中有层层水波漾开,甚至连两颊都沾染了些许薄红。

那含羞带怯的美艳模样,看得荀久呆愣了。

在她的印象中,女帝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素来都是只可远观比扶笙还要高冷的模样,今日突然得见她这般反应,荀久竟突然觉得无所适从。

眼皮跳了跳,荀久趁热打铁,“陛下,动完手术,所有的一切都会好的。”

女帝藏在锦褥下的手指绞着衣袖,似乎还在犹豫。

荀久又道:“倘若陛下诞下小皇子,等他长大了便可为陛下分忧,为秦王殿下分忧。”

女帝紧绷的神色在逐渐松动,仿若冰冻已久的湖面从中心开始裂纹,逐渐露出里面柔和的水面。

容洛摸着小腹再度轻笑,“青璇,我可就等着你诞下小皇子了呢,到时候结不成亲家,我也能认个干儿子。”

女帝怔怔抬头,瞧了一眼荀久,又瞧了一眼容洛的小腹,这才从锦褥中抽出手,缓缓放至自己的小腹上,仿佛那里也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

荀久在心中给自己捏了把汗。

许久过后,女帝终于点头,“好,我答应剖腹取瘤。”

这一句话,轻缓低弱却宛如天籁之音,瞬间让荀久激动得不行。

就连花脂她们也跟着喜不自胜。

众人高悬了多日的心脏终于落了下去。

荀久感激地看着容洛。

若非她今日一早非要跟着来,若非她被诊出喜脉触动了女帝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女帝肯定到死都不会答应动手术。

容洛察觉到了荀久的目光,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冲她眨眨眼。

荀久了然,唇瓣微弯,复又将视线移至女帝身上,温声道:“陛下,这些日子您就别再操劳政务了,偶尔可让花脂姑姑带着您去御花园走走,但也别太吹冷风,御膳还是按照民女之前开的那份单子来,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睡多了也不好,还是要起来多走动走动。”

女帝转眸疑惑地看着她,“只差一道圣旨,你就是朕的专属御品医师了,不该每日进宫来陪着朕么?怎么事事交代得如此细致?莫非你还有旁的事?”

不等荀久开口,女帝又道:“再有,你以后在朕面前,不用自称‘民女’,大可称臣。”

“臣遵旨。”荀久轻笑,解释道:“为陛下动刀,臣需要少府帮忙打造一套器具,这一点,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行。”

“好。”女帝点点头,“待会儿朕便让人去少府知会一声。”

荀久颔首,“再有,这些时日,臣需要将手术上必须的药调配出来,所以,在动手术之前,臣可能无法做到日日进宫,还请陛下见谅。”

女帝了然,“你自去罢,既是已经安排好了朕的日常,朕这边有花脂她们照看着就成,你只管安心配药。”

容洛趁机道:“久姑娘大可放心,表哥说了,我们会在燕京多留些日子,我会每日进宫陪着陛下的。”

荀久略有疑惑,“表哥?”

容洛笑着解释,“是姜丞相,他本是我表哥。”

荀久恍然大悟,“如此,便劳烦洛姐姐多多入宫陪着陛下解闷了。”

“算不得劳烦。”容洛欣喜道:“这么多年没见,我想念陛下,巴不得她别赶我走,连夜间也宿在宫里呢!”

荀久轻轻一笑。

看得出来,容洛对女帝的关心是真的,不含半分杂质。

有她陪伴,想必女帝的心情会逐渐好转。

心境好,对手术的成功有很大帮助。

荀久暗自思忖,如此,她也可以放心出去找死人练手了。

见容洛妊娠呕吐得厉害,荀久在她建里、幽门、足三里和三阴交等穴位施了针,腹部怕伤到宝宝,用了抑制法,四肢穴位需要刺激,便用兴奋法。

收了针,容洛从小榻上穿好衣服坐起来,喜道:“久姑娘果然医术高明,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我胸口时时堵着的那团恶心感便消散了不少。”

荀久笑道:“洛姐姐是第一胎,难免吐得厉害,我这就开个方子让人去太医院抓药来煎了给你服下,以后的饮食方面都要注意,尤其不能饮酒。”

“我记下了。”容洛一想到自己肚子里有了阿修的孩子,便羞得小脸通红,兴奋与娇羞让她白皙的小脸更加美艳。

荀久收了医药箱,起身告退。

出了帝寝殿的时候,扶笙已经下朝了,正往这边赶来。

见到荀久面上满是喜色,扶笙挑眉问:“怎么,今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荀久眼珠子转了转,“你猜。”

扶笙想都没想,直接道:“能让你高兴成这样,左不过是女皇陛下答应开刀医治了。”

荀久顿时垮下脸来,气呼呼道:“你就不能让着我一回,假装猜不到吗?原本还想给你个惊喜来着,却没想到你连思考都不用,直接就给猜了出来,好没意思。”

荀久此时正站在一株月季前,手指百无聊赖的扯着上面的花瓣,嘟着小嘴气呼呼的模样,像极了撒娇的孩子。

扶笙低笑一声,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这就生气了?”

“才没有!”荀久哼哼两声躲开他的手。

已是深秋,皇宫里的花朵却无凋敝之意,依旧盛开出一片春天,花瓣粉紫,映出她粉扑扑的小脸,让人顿生怜爱之意。

扶笙微微弯身,温暖的双手捧着她的双颊仔细看。

荀久受不了他这张完美面容如此逼视,心跳陡然加快,眼神也在闪躲。

扶笙却不给她多少反应时间,眼尾一挑,唇瓣便覆了上来。

荀久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竟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在帝寝殿外的花园吻她,这里可随时有路过的宫人太监,让人看见的话岂不是羞死人了!

荀久满面羞赧,脸颊滚烫。

扶笙本就是捧着她的小脸的,立即便知晓了她在害羞。

似是察觉到她不专注,扶笙轻轻咬了咬她娇嫩柔软的唇瓣。

荀久觉得痛,来不及呼喊出声,小巧唇瓣就又被他含住,辗转间,她唇上的血腥味便在两人舌尖蔓延开来。

荀久身子逐渐酥软,整个人如同漂浮在云端,不着边际,忘了这里是皇宫,忘了宫道上会有人路过。

她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轻轻软软地回应。

扶笙捧着她小脸的双手逐渐松开,一只转而扣住她的脑袋,另外一只紧揽她的腰肢,指尖如同燃了火,一经触碰,荀久的身子就几不可察地颤栗了一下。

两人的身子紧贴在一起,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胸前的圆润饱满,恍然之间想起了在楚国商船上没做完的事。

燃了火的指尖一路往上,趁她不备拨开了第一个盘扣。

滚烫的指腹温度让荀久蓦然回过神来。

悚然一惊,荀久用尽力气推开他,微微喘息着,恼道:“这里是皇宫,帝寝殿外的花园,你是想光天化日之下做些没皮没脸的事儿吗?”

被她这么一推,扶笙被欲火燃烧了的理智才一点点回笼,暗自失笑,“有你在的地方,我总是……容易乱了分寸。”

荀久迅速将盘扣扣上,摸了摸红肿的唇瓣,轻嗤,“那也不能这么乱的啊,你看看,周围随时都有宫人路过呢,刚才的事肯定让她们全瞧去了,我脸都没了。”

“怎么会?”他轻笑,认真看着她,“依旧貌美如花呢!”

荀久又羞又恼,一时拿他没办法,美眸怒瞪他一眼。

“好了,别生气了,下次我找个隐蔽一点的场合。”扶笙认真想了想,“比如马车里就不错,空间小,还隐蔽,适合各种……”

“打住!”荀久掐了他的胳膊一下,面有愠怒,“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这大庭广众的,你羞不羞!”

“好了,不闹了。”扶笙敛了玩笑神色,“我已经让人去请羽义了,待会儿一起去掖庭宫找阿紫。”

荀久有片刻讶异,问他:“阿紫何时去了掖庭宫?”

扶笙答:“女皇陛下从上庸回来以后,并没有处罚他们二人,是阿紫自请去掖庭宫的。”

荀久暗想着女帝这一招可真是高明,明明在上庸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回来后她却装作不知道,这才最折磨人的心理,阿紫应该是从女帝那里感觉到了无上压力才会自动请缨去掖庭宫,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她和羽义之间的关系。

不过女帝也并非浅薄之人,即便知晓羽义和阿紫有私情,她也不可能明着处罚这二人。

只有沉默,才能打消天下人的疑虑,流言才能不攻自破。

再者,阿紫背后的那个人身份过于神秘,顺着她能找到那个人的踪迹。这也是女帝不罚她的第二个原因。

不多一会儿,羽义便跟着一个小太监匆匆往花园这边赶来,给扶笙见了礼之后轻声问:“殿下,这么着急找我可有急事?”

“我们要去掖庭宫找阿紫。”扶笙道:“需要你在场。”

羽义眸色绽出些许幽深,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