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博然走后,柳妈妈才小心翼翼地将菜肴端上来,偷瞄了荀久一眼,低声问:“姑娘,方才……二夫人和老太爷没为难你罢?”

“为难不了。”荀久笑笑,“我若是轻易就被他们给为难了去,岂不是在给秦王殿下丢脸?”

听到没事,柳妈妈心下一松,顿时笑开来,“姑娘说得是,有秦王殿下给您撑腰,相信那些人也不敢太过为难你。”

“错!”荀久纠正她,一本正经道:“我才不会拿秦王说事儿,这些麻烦都是自己解决的。往后你们出去了,也不准打着秦王的旗号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不准给他添麻烦!”

“姑娘教训得是。”柳妈妈垂下脑袋,“奴婢记住了。”

随便吃了几口饭,荀久见天色还早,便寻思着去“美人债”找燕老伯问一问当年的事。

“招桐,去找一套男装来。”荀久起身去往里间。

女装自是不适合去那种地方的。

招桐动作很迅速,不多一会儿就找来了一套干净整洁的广袖宽袍。

层层裹了胸,确定宽袍能挡住胸部,荀久才满意地坐在铜镜前,任由招桐给她束发。

“姑娘,您该不会是又想去……”招桐见自家姑娘如此打扮,不由得微微蹙眉。

倘若让秦王殿下知晓,这可怎么了得哟!

“嘘——”荀久示意她噤声,“你别说,我今日穿了男装,他应该不会知道。”

招桐抿唇。

秦王殿下的眼线遍布燕京,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见招桐一脸愁容,荀久笑道:“好啦!不要总苦着一张脸,我这是去做正事,又不是真的去找那些小郎,无须担心他会知道。”

话音还没落,荀久突然想起来招桐也是从泉林村逃出来的幸存者,立即正了脸色,回身问她,“招桐,我问你件事儿。”

招桐被荀久突然严肃下来的表情吓了一跳,将海水纹白玉簪插入玉冠中,她放下牛角梳,“姑娘想问什么?”

“你们家就是泉林村的吗?”荀久问。

“是啊。”招桐点点头,满目不解,“奴婢数日前才给姑娘说过,莫非您忘了?”

“我没忘。”荀久摇摇头,“我是想向你打听旁的事儿。”

“您请说。”

“你们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很特殊的人?”荀久毕竟不知道那个人的信息,只能模糊道:“或者说,有没有那么一个人看上去尤其特殊?”

招桐秀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才霍然抬头,“姑娘这么一说,奴婢倒真的想起来有一个人。”

荀久呼吸一紧,“谁?”

“闷葫芦。”招桐道:“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平时很少说话,也不搭理人,村里的人都叫他闷葫芦。”

“就这样?”荀久哭笑不得,这叫什么特殊?

“可是……”招桐话锋一转,“我曾听村里的老人说,闷葫芦刚去泉林村的那年,眼角就有一颗泪痣,只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莫名消失了。”

泪痣……莫名消失……

荀久心中骇然,忙追问,“你实话告诉我,你之所以认识燕老伯,是不是因为他也是泉林村的人?”

招桐面色突变,呼吸有些紊乱,赶紧垂下头,“姑娘恕罪,奴婢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当时觉得燕老伯与这些事儿无关,不敢随意暴露他的身份而已。”

荀久长舒一口气,“这么说来,‘美人债’的燕老伯还真的是他口中那个姓燕的人……”

招桐不知道荀久口中的“他”是谁,只觉得今日的久姑娘有些奇怪。

抿了抿唇,招桐问:“姑娘,您是在调查什么吗?”

荀久没有回答,双目锁住她,那种急于知道一切真相的渴求眼神看得招桐一颗心都软下来。

“你说的那个闷葫芦后来去哪儿了?”

摇摇头,招桐道:“奴婢逃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兴许……是与大多数村民一样,被先帝下旨烧村的时候给烧死了罢。”

再一条线索被中断,荀久突然觉得很烦躁。

招桐又道:“闷葫芦是燕老伯收养的孙子,姑娘若想知道更多的事,奴婢这就陪您去问。”

燕老伯的孙子……

荀久想到那一晚燕老伯在听到“白三郎”三个字时周身的萧瑟和恐惧之意,脑中灵光一闪。

“白三郎会不会就是你说过的那个闷葫芦?”荀久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解释更贴切的了。

“不会的。”招桐咯咯一笑,“闷葫芦的样子那么丑,怎么可能会是‘美人债’的头牌白三郎呢,这位虽然出身不好,美名却是整个燕京人都知晓的,奴婢未曾得见过,但光是听听巷陌间的那些传言就知道他有多好看了。”

荀久想起自己曾在殡宫得见过白三郎的侧颜,当时觉得没什么,可现在回想起来,竟越想越觉得眼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那个人。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荀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苗头,索性作罢,站起身理了理宽大的衣袍,与招桐二人出了门。

天水大街距离荀久的宅邸有些远,主仆二人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美人债”而去。

车夫听闻去的是那种地方,刚开始有些鄙夷想推脱,后来荀久扔了一锭银子给他,这才笑眯眯地挥手赶车。

“这青天白日的,两位公子怎么这么早就去那种地方?”车夫一边赶车一边问。

招桐皱了眉,想出声辩解。

荀久见识过招桐的牙尖嘴利,心知不能让她把车夫一顿好骂激怒了他,否则待会儿车夫直接将她们主仆二人扔下来可就丢脸丢大了。

想了想,荀久轻声笑道:“公子我喜欢白天来。”

车夫撇撇嘴,暗想着有钱人就是喜欢骄奢淫逸。

一炷香的时辰后,马车终于到达天水大街。

招桐先下来,又上前来搀扶荀久。

此时才午时不到,杨柳树上的南瓜风灯被风吹得偶尔摇摆,“美人债”的大门依旧紧闭,如同那夜情形一样。

“招桐,我们这个时候来,能否遇到燕老伯?”荀久狐疑地看了朱漆大门一眼,又看了一眼里面阁楼上紧闭的轩窗,眯了眯眼睛。

招桐道:“每日午时,燕老伯都会出去遛狗,姑娘且先耐心等一等,一会儿说不定就能遇到了。”

说罢,她看向对面的一个小摊,喜道:“姑娘,他们家有馄钝,奴婢尝过一次,味道不错,我见您方才没吃多少饭,不如我们先过去坐坐?”

一阵凉风刮过,荀久拢了拢身上的衣襟,跟着招桐走向摊位。

因为时辰的关系,此时客人还不算多,只寥寥几人,店家是个面相憨厚老实的中年人,见到荀久主仆,先是被荀久的清华风姿给怔住,随即笑道:“两位公子想吃点儿什么?”

招桐立即道:“给我们来两碗馄钝。”

“好嘞!”店家答应得爽快,没多久就给二人上了两份热气腾腾的馄钝,剔透外皮裹着里头呼之欲出的肉馅儿,两片勺菜和翠绿葱花点缀,久违的香气让荀久食欲大开。

自从穿越到这个地方,她还是头一次吃馄钝。

不再说话,接过招桐递来的筷子,主仆二人埋头开吃。

店家方才得见荀久和招桐是从“美人债”方向过来,心中了然,好意笑道:“两位公子若是去那个地方,兴许晚上来会热闹些。”

招桐抬头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噢。”店家应声,随后叹气,“看守大院的燕老伯重伤去了医馆,只怕今日不会开门了。”

荀久一惊,立即放下筷子,灼灼目光看着店家,“你说什么?燕老伯重伤?”

“是啊!”店家点点头,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清俊无双的公子为何会在听闻之后如此激动,他还是压下心中疑问,解释道:“就在昨天,燕老伯同往常一样出去遛狗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就遭遇了劫匪,说来也怪,那劫匪偏不劫财,将燕老伯好一顿打之后,牵走了他身边的那只黑狗。”

荀久忙问:“燕老伯如今在哪家医馆?”

店家伸手指了指,“就在天水大街尽头的那家杏林医馆,哎,公子,还没找你钱……”店家还没说完,荀久早已经带着招桐风一般往杏林医馆跑去。

“姑娘……”招桐有武功,跑这点路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让她惊讶的是,荀久竟然比她还能跑。

荀久没停下,偏头问:“出门在外,唤我公子。”

“是。”招桐一边跑一边问:“公子,您是不是觉得有问题?”

荀久脚步不停,眉头紧锁,“当然有问题,前天晚上我们才来找过燕老伯,昨天他就出事了,虽然那个劫匪的做法有些滑稽,可那只黑狗是个导盲犬,一旦没有了那只狗,燕老伯的行动将会非常困难,对方是想慢慢将他折磨致死。”

招桐大惊,脸色全变,“什么人竟然如此歹毒!”

“当然是不想我知道真相的人。”荀久眸光寒了一些,催促招桐,“跑快些,我担心有人会先我们一步伤害燕老伯。”

招桐讶异地看着荀久那风一般的速度,看起来哪有半点柔弱,简直比她这个习武之人还要轻松。

收起满脸震惊,招桐赶紧跟上荀久。

盏茶的功夫,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到了杏林医馆。

来不及喘气,荀久快速冲进去问柜台上约摸十二三岁的小童,“小友,向你打听一下,你们医馆里是否来过一位重伤的老人?”

小童看着荀久因为气喘吁吁而染了薄红仿若春雪冻梅花的面容,不觉有些脸红,忙偏开头,指了指内堂,“的确是有位瞎眼老伯来过,他如今还在里面休养呢!”

还好没错过……

荀久大喘一口气,唤上招桐,二人抬步进了内堂。

这个医馆有些大,内堂有专门供病人暂歇的小包厢。

荀久按照小童的指示去敲了燕老伯的那间包厢门,半响没动静。

心下一慌,荀久暗忖莫不是背后的人已经下手了?

招桐看穿了荀久的心思,蹙眉过后伸出小手用力敲打包厢门,嘴里大声喊:“燕老伯,我是招桐啊,我来看您了,你快开开门。”

这一喊,里头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包厢门被打开。

“是小丫头来了?”燕老伯苍老的声音自门缝里传出。

荀久听见声音,知晓人没事,全然松了一口气。

招桐推门进去,荀久抬步跟上。

里面有一个小杌子,招桐掏出锦帕擦干净以后递给荀久,“姑娘您请坐。”

荀久没说话,安静坐到小杌子上,尔后抬头看着燕老伯。

他面部有几处淤青,整个人较之先前憔悴不少,呆滞无神的眼眸许久不会转动。

寒暄客套了几句,荀久直入主题,“燕老伯,您知不知道是何人袭击了你?”

“不知。”他摇摇头,“我当时正在遛狗,这一带的人都知道我有这个习惯,所以见到我都会打招呼给我指路,可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那般大胆直接出来就打人。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刺客,后来他将我的黑狗带走以后,我才知道是个劫匪,八成是看我身上没银子才会一气之下将我的狗给带走了。”

荀久沉思片刻,又问:“会不会是因为你知道些什么,而那些人不希望你说出来?”

闻言,燕老伯脸色突然沉下来,声音带了些厉色,“你到底是谁?”

“燕老伯,前天晚上我们见过。”荀久如实道:“你当时还对我说了一句话——天来客,天来客,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悠悠长恨几时能灭。”

燕老伯身子一僵,随后冷声道:“那不过就是两句词而已,并非是对任何人说的。”

“不。”荀久目光恳切,“我相信,您一定知晓了什么事情,比如……一生流水半世飘蓬说的是眼角有泪痣的人。”

这一次,燕老伯身子彻底怔住,面色青白不定,“你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荀久急于知道真相,也不打算隐瞒,索性和盘托出,“我在查荀府被抄家一案,牵扯到了三年前信都郡苍梧镇泉林村的烧村案,倘若燕老伯知晓些什么,还请尽数告知,我必将感激不尽。”

燕老伯再一次怔愣,手指颤颤,“你……你是荀谦的女儿?”

“是。”荀久惊讶于他此刻有些激动的神情,试探问:“燕老伯识得我爹?”

“你过来。”燕老伯并没有回答荀久的问题,反而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荀久与招桐对看一眼,犹豫片刻之后站起身缓缓走至燕老伯的床榻前。

他双眼看不见,只好伸出手,待荀久走近,双手便放在她的面容上,苍老带茧的指腹细细描绘过荀久的面部轮廓。

许久之后,声音激动道:“像……太像了……”

荀久听得一脸茫然,“燕老伯,你说像什么?”

燕老伯缩回手,示意荀久在床榻边沿坐下,长叹一声后,问她:“孩子,你怎么会想到要去查三年前那个案子?”

荀久抿唇道:“荀府被抄家,爹娘无辜枉死,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爹为什么要狠下心去刺杀女帝的男妃。”

听到这里,燕老伯的身子几不可察地细微颤抖起来,“这个案子,你碰不得啊!”

“为什么?”这三个字,荀久几乎是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带着满心的质问。

所有人都不希望她去查,扶笙如是,荀谦如是,如今,就连唯一的知情人燕老伯也这样劝她。

“我爹娘已经死了,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秘密是我承受不住的?”荀久红着眼眶问。

“是啊,你爹娘已经死了。”燕老伯的哀叹一声接着一声,“还有什么可查的呢?左不过徒添感伤罢了!”

荀久懒得听他这些废话,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语气软了下来,“白三郎本人是不是你当年收养在泉林村被村民称为‘闷葫芦’的那个孩子?”

燕老伯苍老的手指蜷了蜷,微带颤意和冷意的声音传来,“小桐,这件事,是你告诉这位姑娘的?”

招桐没想到这些事会如此复杂,此刻听到燕老伯质问,她赶紧道:“对不起,燕老伯,我们家姑娘在调查这件案子,您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告诉我们家姑娘,让她早日安心罢!”

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哽咽,燕老伯喉结上下滑动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十八年前,前任大祭司预言,庚寅年八月中秋,燕京即将有一新生儿携泪痣而降,诞生之际天地变色,红光如练,是为大凶之兆,必将诛之以祭天方能避灾。”

荀久呼吸一紧,“所以……白三郎就是那个所谓的带着泪痣降生于十八年前中秋的人?”

燕老伯陷入沉默,许久不说话。

荀久心知他这是默认了。

不知为何,她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胸腔内顷刻便涌上了一种极其莫名的情绪,像是在为白三郎的命运而感伤。

可是,她只见过白三郎的遗容一次,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呢?

荀久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见燕老伯已经满面疲惫地躺了下去。

荀久见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也不忍心再过多打扰,带着招桐走出了包厢。

到了柜台前,荀久让招桐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童,“燕老伯在这儿养伤期间的全部医药费,我替他给了。”

小童看着招桐手里银灿灿的锭子,摇头道:“燕老伯的费用,早就有人给过了。”

荀久瞳眸微眯,“谁给的?”

小童摇摇头,“那个人戴了斗笠,看不清楚长什么样。”

荀久叹口气,“既然这样,那你收下这银子,买些上等补品给燕老伯,务必要让他好好疗养。”

小童点点头,收下了银锭。

与招桐一前一后出了杏林医馆,荀久神情恍惚,蹲在一棵大槐树下,双手托着腮,一遍遍回想燕老伯方才的那些话。

大槐树旁边就是护城沟渠,前些日子才下过雨,沟渠里的流水不太清澈,悬浮着浑浊的泥土,水面倒映着荀久托腮冥想的样子。

“姑娘,既然问出了些眉目,我们赶紧回去罢,今天晚上您还要出席宫宴呢,奴婢陪您去挑件衣服好好打扮一番。”

荀久百无聊赖地往沟渠里扔小石子,全然没有要起身跟着招桐回去的意思。

浑浊的水面因为石子的投入泛开层层水波纹。

待平静下来时,又将荀久的样子完整倒映在里面。

荀久盯着水面上自己的面容瞧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侧了侧身子,她换个方位再往水里一看。

这一看,她险些惊得直接掉下去。

霍然起身,荀久抓起招桐的胳膊,折回杏林医馆的方向,嘴里慌忙道:“快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燕老伯。”

招桐满面纳闷,不明白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姑娘到底是又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见荀久面色惨白如纸,神色慌张,她也不好再多问,只好迅速跟了上去。

此时的杏林医馆外面,聚集了很多人,将门前团团围住。

荀久好不容易推开人群往里面走去,入目却见燕老伯的尸体平躺在医馆柜台前。

没错,的确是尸体。

只一眼,荀久就肯定燕老伯已经死了。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捏了捏拳头,荀久上前询问跪坐在燕老伯尸体旁的小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小童显然被吓得不轻,医馆大夫又不在,如今馆内只有他一个人,遇到这种事,自然慌乱无措。

听到荀久的声音,他慢慢抬起头,呆滞的瞳眸终于有了焦距。

“公子走后,我就听见内堂里传来一声惨叫,我立即进去一看,就见到一抹黑色身影往后院院墙方向逃了,而燕老伯……我进包厢的时候,他已经气绝身亡。”

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荀久踉跄着连连后退。

只差一步……就晚了那么一步!

招桐立即扶住荀久,低唤,“姑娘……”

荀久勉强稳住身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到大批手持佩刀的衙役往这方向涌来,没多久就将燕老伯的尸体连同小童一起带走。

荀久全身瘫软,无力地坐在一旁的石墩上。

招桐心疼地看着她,“姑娘,您到底回来做什么呀?”

“白三郎……”荀久低声呢喃,“我曾经在殡宫见过白三郎的侧脸。”

招桐不明所以,“可是,这跟您有什么关系?”

荀久捂住胸口轻轻喘了一口气,缓慢抬起头看着招桐,“刚才在医馆包厢里,你听到燕老伯说的那句‘好像’了吗?”

招桐点点头,不过转瞬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张大嘴巴倒抽了一口气,“姑……姑娘的意思是,白三郎与您长得很像?”

“我不会记错的。”荀久一遍一遍回想着当初在殡宫见到的白三郎那个侧颜,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到底记忆尤深,刚才在护城沟渠旁边,她在浑浊模糊的水面上瞧见了自己的侧面轮廓,才恍然惊觉自己与白三郎的轮廓竟然那么相似!

“天呐!”招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荀久哑然失笑,“可是燕老伯的反应,再加上我个人亲眼所见,最主要的是当他提起白三郎的时候,我心里就会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反应,明明不认识白三郎,却好像在为他心疼。”

“姑娘,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招桐紧皱着眉头,“如果真如同你所说,白三郎的相貌与您相似,那他到底是谁?”

荀久脑中一团混乱,千头万绪掺杂在一起,怎么都理不清。

抱着脑袋,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下,思绪却不经意地飘到她去京郊别业找扶笙那一天。

扶笙对她说了一句话:倘若你也有兄长,我相信他会疼你百倍。

她还记得,扶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片刻恍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兄长……

那么,与她长相那么相似的白三郎会是她的兄长吗?

她不是独生女儿吗?哪里来的兄长?爹娘又为何隐瞒?

如果白三郎真的是她的兄长,那么爹为什么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荀久双手抱膝,将自己孤立在那一方石墩上,她的身子极其清瘦,仿佛暴雨过后绿叶枝头颤颤巍巍的娇花,只要再来一阵劲风就能将她吹倒一般。

招桐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荀久,眼泪不由分说便落了下来,“姑娘,您别想了,跟奴婢回去可好?”

荀久没反应,全身力气都好像在一瞬间被抽空,她无力回答招桐的话,也不想回答,脑袋里从开始的一团混乱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去想,只觉得这逆天的真相让她完全承受不住。

她一直以为是女帝嗜血不近人情导致荀府惨案的发生,所以想方设法要找到荀家被抄家的真相,到头来却发现真相不过是自己最亲的人杀了自己的另外一个亲人。

她该怪谁,又以什么立场去责怪?

这一切就好像个笑话一般,绕了一大圈,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局里看不清真相。

过了许久,荀久慢慢抬起头来,声音低哑,“招桐,去雇辆马车,我们去秦王府。”

得见姑娘终于发话,招桐想都不想就去街头雇马车。

不多时,主仆二人坐上马车来到了秦王府。

招桐上前,叩响了秦王府的角门,不多一会儿,门房处的小厮探出头来,看见男装的二人,一时怔愣,“敢问,二位公子找谁?”

招桐见荀久点头示意,忙道:“这是久姑娘,我们找你们家王爷。”

小厮立即反应过来,赶紧打开门,将二人接去客厅亲自奉了茶以后才道:“姑娘稍等,殿下上朝还未回来。”

看了看天色,他又道:“如今还早,您先用茶,二位有没有用过饭了?”

“不必了。”荀久摆摆手,“你去帮我请角义过来。”

小厮应声,迅速出了前厅。

秦王府占地面积广,角义他们几个护卫的院子又都靠近后院,从后院到前厅有很长一段距离,走路的话大概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所以,角义是乘了软辇过来的。

见到荀久,角义眉开眼笑,“小妖精今日是特地来找我的?”

荀久没心思与他开玩笑,抬眸问:“那天晚上在‘美人债’我看见你和燕老伯站在一起,你是不是认识他?”

角义眼眸晃了晃,反问:“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对我很重要。”荀久抿唇。

“有多重要?”角义一挑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荀久默然。

良久,又问:“你也在调查他是不是?”

角义接过哑仆奉上的茶亲抿一口,不置可否。

对于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荀久很无奈,想了想,她只能如实道:“燕老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