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叔颐是知道自己傻的,否则不会像那样轻易地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他人,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像飞蛾扑火一般地去爱别人。

正常人是不会的。

她明明已经硬下心肠,不打算做父母的乖乖女,不打算顺从他们,一辈子做那个为别人付出一切,自己什么也没有的傻子。

可是她的心还是会痛,还是会因为母亲的眼泪感到痛苦。心脏像是被针扎一般,剧烈地疼痛着。但比这痛苦更强烈的是她的哀伤。

没有比得不到,却仍然渴望,更可怜可悲的感情了。

庄叔颐将喉咙里的劝说与安慰,愚蠢和天真统统都咽回去,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回去了。我觉得有点累了。”

说罢,便也不理会他们的声音,快步走了。

庄叔颐揪住胸口,觉得自己可怜,觉得自己可悲,觉得自己可恨,然而无论有多少的悲愤,她的眼睛都干涸得如同沙漠,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

最爱哭的她,哭不出来了。

心中仿若是闷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又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将她心里所有的痛苦和泪水都封印在里面,不是不痛,而是痛得再也表达不了了。

现在她不想见任何人,只想将自己关在自己的孤岛里,安静地呆一会。

然而却总有人要打扰她仅有的这一份安静了。

“榴榴,你不要任性啊。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做主,哪怕现在是民国,也没有听说过例外的。你既然已经和郝博文订婚了,那就已经是他家的人了。怎能悔婚呢?”庄嘉兰硬着头皮被推了进来。

“那就像你一样,随便嫁给什么阿猫阿狗,都无所谓了。”庄叔颐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嘲讽道。

“榴榴,你怎么能这么说!”庄嘉兰立时气得跳起来。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不就是因为二婶收了人家的聘礼,像卖掉牛羊一样准备卖给别人家的吗?你见过那个人吗?你爱他吗?你愿意无论生老病死都与他共度一生吗?你不过也是一只长大了就该论磅卖掉的家畜罢了。”

庄叔颐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去了。她从前不说,不过可怜这些人自欺欺人罢了。如今她可懒得忍了。

“你、你!”庄嘉兰被她说的又羞又恼,跳脚便跑了。

庄叔颐望着窗外,开始冒绿意的庭院,心里想的却是还未过完的寒冬。别人可以活在懵懂和顺从里,她却做不到。

就像兰姐姐,只要是父母说的,大概便是真的将她嫁给哑巴聋子瘸子,她最终都会顺从自己的命运。

而庄叔颐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的。她从书里读到过巾帼不让须眉的花木兰,雄心壮志的女武帝,她明白得太多,已经做不了这个时代什么都不懂的家畜。

“阿姐,你怎么能那么说兰姐姐,她回去哭了一个时辰,到现在也没有停,怪可怜的。”庄姝婷被推来做说客,脸上还摆着迷茫的表情。

“是啊。但是像你这样的也可怜。明明什么都知道,偏不能表现出来。你不也知道了。若是我不肯嫁给郝博文,你可能会遭殃?就算你真的不知道,三婶也会告诉你的。不过,她一向喜欢在别人面前装好心,把坏的都推给别人罢了。”

庄叔颐这番冷嘲热讽,叫庄姝婷恨不能和她打一架。

“庄叔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阿娘!”庄姝婷尖叫道。

“怎么不能了?是谁在我出生的时候,刻意引开守在我房里的丫鬟,就想要我夭折了,可以引起我母亲的悲痛,然后死于大出血。是谁在六年前的暴风雨夜,捂住你的嘴,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一个人掉队了。是你娘吧,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没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