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金燕西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孩子,还不是很懂世事,不,准确地说,金燕西从来没有懂过世事,他只是天真,是被温室里的花朵,是被保护得太好的盆栽。

不止是金燕西,就是她自己也是如此,从来都被别人捧在手心里,所以认为别人都该来爱自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就会格外暴躁。

从某个方面来说,她跟金燕西是同类。

她站在楼上,看着下面的那个小少年,却觉得爱恋已经燃烧殆尽。

不待别人说话,金燕西就已经上来了,他们两家算得上是很熟,守门的卫兵也没拦着他,他踏着楼梯很快上来了,然后站到白秀珠的身边去。

“秀珠,你昨天生日我没来,你没生气吧?”这一张脸,轮廓已然算得上是英俊,只是还没张开,看上去只是少年人的俊朗,他还要几天才过自己十五岁的生日,算起来其实比白秀珠大一些。俊秀的眉,墨黑的眼眸,眼角的线略深,微微上挑一点,是漂亮的桃花眼,公子哥儿们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淡薄的嘴唇,颜色不深,是浅粉的,一看上去就是翩翩少年郎,偏偏还有很显贵的出身。在这北京城里,金七爷金燕西也是排得上号的纨绔。

不过他跟白秀珠是青梅竹马,昨日因贪玩去看隔壁学校的女学生,却被父亲金铨给训了一顿,赌气之下就没来看白秀珠,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分,所以尽管面子上不情愿,可心里却是真心来给白秀珠道歉的。

那个时候的少年少女,不过也是情窦初开,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等到爱得深了,被情字伤得狠了,恍惚明白了什么是爱情,可却已经悔之不及。

这个时候的白秀珠是懂爱情的,可是金燕西不懂。

这个时候的白秀珠和金燕西还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彼此之间不存在裂痕。

那一瞬间,在触到少年清澈的眼眸的时候,白秀珠忽然之间就原谅了他,她眼前这个少年,与前世不曾有过任何的关联,她过去的记忆与此人毫不相干,所有沉重的一切只有她知道,只有她背负,他们都不知道。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拨开额前覆盖着的柔软刘海,“是他们硬逼着你来道歉的?我没生气。”

“你真没生气?”金燕西有些怀疑,却又觉得愧疚,凑过去看她的脸,压低了自己的身体,抬着眼看她,故意装出一副苦恼的模样,额头上皱了几道纹,“你不会是骗我吧?”

白秀珠一见他额上的皱纹就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劲按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又不知规矩了,离我这么近,我可是要扔你出去。再说,别这样抬眼看人,你是总理府的公子,你身份都比别人高,怎能这样看别人?这样抬眼看,抬头纹都出来了,以后没老就丑了。”

金燕西傻傻地笑了一下,缩回身子按住自己的额头,扮了个鬼脸:“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吗?昨天大嫂说你发了好大的脾气,铰了园里很多花,还差点摔了花瓶,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哭——”

他说着说着觉着不对,停了下来,看着白秀珠。

之前淡然而脸带笑意的她,那浅淡的笑意忽然就消失了,整个人都这样怔住了一般,像是陷入什么回忆,他忽然觉得害怕,顾不得礼数直接伸手拉了她的胳膊一下:“秀珠?”

白秀珠回过神来,掩饰地又笑了一下,问他道:“怎么了?”

“该我问你怎么了才对,你看看你刚才那样子,就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听我父亲说最近不太平,还以为你也出事儿了呢。”

在这种特殊的时代,整个北京城,哪个地方是太平的?孙先生闹着要讨伐这个讨伐那个,政府这边是头都大了,金铨是总理,自然是要忙得焦头烂额,连带着家里人知道一些情况也是正常的。

不过金燕西的不学无术这个时候就暴露出来了,那跟神神怪怪的是没关系的。

她笑他:“你成日里不学无术,最近不太平说的是有人闹事,这时局从我们出生那时起就不太平,要太平还不知道要几时呢,不太平跟神神怪怪可是没关系的。”

“好吧好吧,你懂得多,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了解这么多?先生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金燕西似乎生气了,板起一张脸,觉得自己是被她扫了面子。

这是她曾经用了半辈子,用力去爱的人,现在却总是让她有一种无力感。

这是一九一八年,新文化运动还没开始,不过已经是有了苗头,白话文的写作在官媒上还不怎么能见到,不过民间的火星一起来,赶着赶着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