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懂,她又怎么会不懂?这是每个学琴人的梦想,她也曾抱着琴谱和朋友幻想过有一天能在最高舞台上,庄严而郑重地和斯坦威交流一次。

白杨把她推向了那架梦想中的钢琴,可陆则灵却不敢靠近。

她手臂夹得紧紧的,始终不敢再走近,也不敢去掀开琴盖,她不敢去看那无数次在她梦中出现的黑白琴键。不敢去回想脑子里那些练过无数次的谱子。弹琴是她这一辈子最干净最虔诚的梦想,她曾那么轻易地放弃,她没有脸再去触碰了。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

过去最美好的生活,都那么过去了,她已经回不去了。

眼泪盈满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知不应该,她却忍不住。她颤抖着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手心因为传菜烫伤了好几次,长出的新肉红红的,看上去难看极了。手背上的几滴水还没有干涸,附着在皮肤的纹理上,在灯光下闪着光。好肮脏的手,好肮脏的心。现在的她,怎么配再弹琴?

她退却了,转身想要逃,却被白杨强硬地捉住。他人高力气大,双手固执地将她的腰握住,硬生生将她抱了起来,放在琴凳上。

被迫坐下的那一刻,陆则灵的心里像有一片海,明明惊涛骇浪,却有一种让人眷恋的归属感。

她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拳头,不敢睁开眼睛,她怕一睁开眼泪就会流下来。

白杨半蹲在她面前,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他说:“陆则灵,我们说好的,从头开始,开始新的生活。”

陆则灵睁开了眼睛,模糊的水汽中,她看见了白杨一双璀璨如星的眸子,此刻,她的灵魂都在颤抖。

“我的手……好脏。”她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相信,在她老之前,她还能这么靠近曾经的梦想。

白杨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那并不是一双好看的手,可这双手很坚强,很勇敢,那么不其然地闯进了他的生命,让他似水一般的心平起波澜。

他抽出西装胸口口袋里的用以装饰的手绢,认真而仔细地擦拭着陆则灵的手。

末了,他虔诚地吻了问她的手背,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世上最干净的一双手。”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陆则灵,仿佛想要给她无限的勇气。

“弹一次,小时候怎么学的怎么弹,现在你的听众,只有我一个人。”

其实陆则灵已经不记得手指触上琴键是什么感觉,只感觉那一刻,她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斯坦威。已经很久没有去挨琴了,也很久没有去碰琴谱,明明觉得音符都已经陌生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按下那黑白琴键的时候,一切都刷刷地从脑海里窜了出来。

好像置身于梦中,鲜花和烛光环绕,璀璨的灯光化作斑斓的光点,眼前是一片失焦的画面,缭乱了心智,她像闯入梦境的爱丽丝,不想醒,不愿醒。

从《致爱丽丝》到《月光》,全都是耳熟能详的曲目,曾经练过千遍万遍,弹奏的时候几乎不用回忆,那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白杨一直斜靠着钢琴,一改往日的纨绔模样,那么用心地听她弹奏,而她,也真的当做只有他一个听众。那么慎重。

她起身鞠躬的时候,餐厅里爆发了此起彼伏的掌声,那一刻的心潮澎湃,离开餐厅她还是记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停在五年前。

白杨喝了些酒,两人坐出租回家。大约是气氛太好了,他们提前下了车,披着星斗散步回家。此时夜幕已经低垂,霓虹灯潋滟流光,色泽鲜明而斑斓。车辆来来去去,车灯如带,陆则灵的手一直紧紧的抓着自己皮包的带子,心跳如雷,明明已经过了很久了,却还是没能平静下来。

白杨侧头看着她脸上由衷的笑意,也跟着会心地笑了,他说:“陆大师,你这琴弹得太精彩了,以后我要经常包场!”

陆则灵偏着头看了看白杨,只觉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颊此时看上去柔和得不可思议,她抿着唇,打趣他:“那你可得给钱我。”

白杨腆着脸,大言不惭:“钱我没有,可以刷脸吗?”

陆则灵佯作翻白眼的样子。二人一起笑了。

五年了,这大约是陆则灵过得最幸福的一天,仿佛渐渐找回了自己,找回了从前的血肉。

她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心境是那么平和,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爱,面对他,更多的是一种轻松的感觉,不会心头一紧,也不会心神相随。

只是平静,像没有风的湖面,让她忽略了从前的波澜。

也许,这才是人生吧,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心想事成的爱情,生活,就只是生活而已。

平静的生活还在继续。近来白杨工作也忙碌了起来,没时间隔三差五来找她打牙祭,但还是时常打来电话,陆则灵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越来越平静。

得知夏鸢敬出车祸的消息时,她正在忙碌于一场宴席。挂断电话时,她二话不说的拿了包走了。

长途大巴一天好几班,她顾不上吃饭坐了最近的一班,七个小时后,她回了她离开了一年多的城市。

说不清下车的一刻她在想什么,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把过去留在了这座城市,此刻,那些过往无孔不入的一点一点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

长途汽车站人来人往,拎着大包小包的务工者,依依不舍分别的学生恋人,骚动而庸碌,丝丝缕缕撩拨着陆则灵的心。

繁华也好,萧索也好,总归成了旧梦,留在了昨夜,今天的她,孑然一身。

夏鸢敬不知道她回来,身上好几处包着绷带,叫唤着睡在床上,正和她妈妈打着嘴仗。

看到陆则灵的时候,她嘴巴张得老大,等她反应过来,立刻瞪着眼睛训斥她妈妈:“妈,你怎么回事啊!到底告诉了多少人啊!多大点事儿啊!全来了!”

陆则灵温温吞吞地走了过来,站在她床侧,“不是伯母告诉我的,晓风告诉我的。”

夏鸢敬皱了皱鼻子:“大嘴巴一个!就知道她靠不住!”

陆则灵睨了她一眼:“谁都告诉了,就不告诉我!”

“我也是怕耽误你。”她眼神闪烁。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夏母插了句嘴:“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掉钱眼里了,非要在外头开补习班,学校里又不让她还顶风作案。急急忙忙赶着去上车!可不就车祸了吗!”

陆则灵听着夏母喋喋不休的抱怨,若有所思地看着夏鸢敬。

是夜,夏家人都走了,陆则灵留下陪床。不过刚刚十一点,医院里已经没了吵闹的声音,大家都已经休息了。

两人头挨着头挤在狭窄的病床上,陆则灵不敢动,怕牵扯到夏鸢敬的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