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握点东西在手上才叫拥有,真的长大了,放开了一切,才知道放手不是手上空了,而是握住了全世界。

曾经的陆则灵只想待在盛业琛的身边,他不爱也没关系,他让她照顾他,这样就行了。盛业琛不在的时候,她抱着他的脏衣服才能入眠,她以为这也是爱的一种,即便不可以,她还是固执地坚持着。

其实她也曾想过有一天盛业琛会爱上别的人,想过总有一天还是要放手,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是这样到来,离开的决定,是她自己做的。

不是不爱了,只是这爱的牺牲太大了。

充满了血和泪,甚至还背着人命。她不想再有更多人痛苦,不想再拖更多人下水,所以她放手了,成全盛业琛,也成全自己。

她想,她终于是长大了,知道了爱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偏执到了极致,便只有放手。是那个无福的孩子教会了她这一切。

这是幸福吗?算是吧。盛业琛幸福了,她便幸福了。

四年的时间证明了盛业琛不会妥协,不会爱她,也证明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习惯的爱情。

这样就够了。

剩下的,她独自品尝。

这一切都是因果有报,她不怨任何人。这是她该得的。唯一庆幸的是一切因她而起的痛苦也因她结束了,这样,真好。

其实也不是多难,就像割除肿瘤一样,以为是割了五脏六腑,疼得快要死过去,等好了的时候才知道,其实只是割了不需要的东西而已。

一个人在陌生的街头游荡,陆则灵竖起了衣领,不让风灌进去,漫无目的。看了一眼时间,是盛业琛要吃药的时间了,不知道她走了以后他记不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这么想着,她突然就自嘲地笑了。觉得这样的自己真傻。

25岁,大学肄业,没地方住,好吧,这好像才是她最该担心的吧?

苦笑着走到最近的报亭买了一张报纸,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一条一条看着招聘信息。

先找个工作吧,没钱哪里也去不了,陆则灵想,生活多绝望还是要过下去的,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房间里没有开灯,明明是一直都看不见的,可是直到这一刻盛业琛才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黑暗。

陆则灵明明是个存在感极低的人,可是失去了却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待他永远那么耐心,温柔,像旧时代受过封建礼教的小媳妇,从来不曾反驳什么。以他为本,为天。

真是难以忘怀,当她说“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爱我”的时候,那绝望到麻痹的感觉让他心里多么颤抖。

四年了,无数次她以为他睡着了,偷偷地拥抱他,小心翼翼的像个小偷,如斯卑微。

他知道她爱他,只是一直没法丈量那爱到底有多深,他不想去丈量,她的爱有多深,他们的距离就有多远。这是残忍的事实。明明知道是不该的,可是她给予的温暖他却舍不要,明明知道是错的,他却默许了她的存在。甚至他鸵鸟得想着,就这样一辈子,也许也是可以的。

最后的最后,她走了,离开的时候还细心的替他关上了门。她终于如他所愿了,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却迷茫了,这真的是他的愿望吗?

她走后,屋子空荡荡的,明明没有开窗,他却总觉得好像房子里有风,呼啸着的穿堂而过,他扶着墙,蹒跚着过去,摸索着拉上了家里每一个窗帘,可这仍然没有让他的孤寂感得到缓解。脑袋很疼很疼,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疼过,从她说出离开开始,一直到现在。觉得很晕,想吐,身体发热。他慌忙地找着药,想要用药物来控制这种疼痛。可是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以前都是陆则灵送到他手边来的。可是现在她却不在了。

越想越觉得头痛,他扶着墙一个一个柜子的找,最后摸到了自己的药瓶。也不管是什么药片,囫囵一把地往嘴里倒。

明明是看不见的,眼前却仿佛有陆则灵的脸。还停留在四年前,漂亮得想像个新采摘的苹果,任何时候都微笑着,让人心生暖意。如果没有他,她应该也会成为别人的阳光吧?

可他却生生阻隔了这束阳光,这束固执进入他生命的阳光。

眼前的黑越来越浓厚,意识也越来越薄弱,恍恍惚惚的,好像某一次平常的回家。陆则灵正坐在沙发上看碟片,很老的一部片子,年轻的李亚鹏和徐静蕾出演的。

主题歌撕心裂肺,却也很动人。陈明高亢的声音唱着:

等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够。

那一刻,他听见她哭了。

这等待太过绝望,永远不可能得偿所愿,可她还在等,真傻。这世上哪有什么进行到底的爱情?她可真傻。

盛业琛这一次发病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严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大多数时候都在产生幻觉,所有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有时候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有时候又听不见,有人和他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答,似乎有,似乎又没有。

医院下达了几次病危通知书,血块压迫,血管爆裂,持续出血,每一个字眼都很严重。

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明明耳边只有车轱辘擦过地面的声音,他却恍恍惚惚地听见了嘈杂的声音。充满了青春和活力的声音。

那是一场水上排球的比赛,他没有上场,水的压力让他走的很慢,他走在前面,身后有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扯着他裤子的带子,那么安静,那么笨拙。

全身绷得紧紧的,他颤抖着嘴唇,想说话却说不出。好像丢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他很想起来去寻找,可是太渺茫了,他什么都找不见。

好像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全身都快要散架,身体像一台久没修缮的机器,每一处都不能动,一动就咯吱地响。盛业琛醒来的时候觉得头顶麻麻的,奇怪的是,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灰白的颜色,他似乎看见了光。这令他非常不适应,也极度没有安全感。他挣扎着想要起来,伸手想要去扯遮在眼睛上面的布条。

他的动作惊动了一直在旁边守候的人。那人慌张地从位置上起来,一把按住了盛业琛的手,不准他去触碰绷带。

柔软无骨的小手,纤长的手指,那触觉有点奇异。

盛业琛初醒,反应有些迟钝,半晌,心底突然爆发出了极大的喜悦,他试探地问着,还是平时那趾高气昂的语气:“陆则灵,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盛业琛嗓子干干的,难以想象,像梦一样,陆则灵又回来了,是幻觉吧?他在幻觉吧?

他激动地动了一下,想要去抓住那只手,这一动牵动了手术刀口,疼得他又出了一身的汗。

许久许久,盛业琛终于听到那人说话的声音。

她的声音和四年前一样,清冷却又很悦耳,沉静得像海一样,她说:

“业琛,是我,我回来了。”

八个字,一字一顿,盛业琛却始终觉得不很真切,比梦还要像梦。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声音,却始终觉得陌生,还有这声音的主人,他始终有些想不起。

盛业琛心口一紧,下意识地问:“叶清?”

下一刻,一直坐在旁边隐忍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低低啜泣,最后泣不成声。她始终抓着盛业琛的手,那么执拗。

“别哭了,我没事。”盛业琛的语气淡淡的。他没有动,麻木的任由叶清握着他的手,那温暖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好像一切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明明这一切是他一直期待的,可是这一刻他心里却被巨大的失望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