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崔凝低呼一声,不知道是震惊于他的坦诚,还是惊于他今日一次次刷新自己的形象,“那……你走了,做了一半的事就这么放弃了?你效忠的人也愿意放你走?难不成也闹掰了?”

崔凝不过是试探一问,不觉得谢飏会回答,然而出乎意料的,只听他道,“怎么会,有用之人到哪里都有用。”

她脑子里思绪飞转,突然意识到谢飏今日这些话似乎不单是闲聊,遂压低声音问,“你在帮武成思出谋划策却似乎并不效忠于他,同时也不是太子的人,所以你真正帮助的人多半是庐陵王。你今日站在这里同我说话,是不是说明我师门的事与庐陵王无关?或许与武成思也无关?”

谢飏垂眸看着她,目光复杂,“伱比我想的还要聪明一点。”

这么说来,嫌疑最大的还是太子?符远也有可能效忠太子?

崔凝没有完全相信谢飏的话,因为她不知道这个人在那些事里究竟扮演怎样的角色,会不会因为什么原因故意带偏她查案的思路。

毕竟谢飏的套路之深,就连她那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祖父都没看透。

见她陷入思索,谢飏突然问道,“如果你突然发现,你难得发一次善心,却做了一个令自己后悔的选择,会怎么办?。”

崔凝警惕起来,试探着道,“那就忘了吧?”

“当初崔家有意联姻,我是动了心的。”谢飏说着,又突然补充一句,“当然,非是对你动心,而是对崔氏嫡女动心。”

“哦。”这很平常,当时有意这门婚事的人都是冲着崔家嫡女的身份,就算是魏潜,也并不是因为什么男女之情才想结这门亲事。

“只不过,条件是要护你一生平安喜乐。我自负聪明才智,总觉得这世间没有自己抹不平的事,可是若我来护你,平安无虞,喜乐却未必。因为我扪心自问,心中有太多东西比你重要。”

若非条件不允许,谢飏怕是敢谋朝篡位。五姓七家往上数也不是没有掌过天下,他们只会臣服于时局和形势,野心却不会因为一时的君臣关系而被局限。

谢飏掺和在这趟浑水之中,倘若最终发现他选择扶持之人便是屠了崔凝师门的凶手,那么到时候面临二选一的局面,他并不一定会选择崔凝。

他放弃,也算是放过了崔凝。

虽未曾说尽,崔凝却意会了,“那……谢谢你不娶之恩?”

算计一个心机浅到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姑娘,谢飏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然而他至今仍不清楚崔凝究竟是哪里触动了他,竟叫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机会。

谢飏自打成年后,便再未曾做过这样不理智的选择。

“那倒也不必谢的太早。”他坦荡道,“因为我现在只是有一点后悔,等到我十分后悔的时候,未必不会做点损人不利己的事。”

崔凝连忙道,“还是想开点。我也经常做令自己后悔的事,若是钻牛角尖,活得就太痛苦了。”

谢飏见她戒备的样子,笑了笑,“恰恰因为不常做,所以才格外在意一两次失误。我该走了,表妹。”

她突然发现这人简直就是成长版的崔况,嘴毒又自傲。

“你不会回来了吧?”崔凝冲着他的背影扬声问。

谢飏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崔凝不由松了口气,她可一点儿都不想招惹上谢飏。

不知道是不是身子尚未恢复,她忽而觉得心头有些闷,便没有急着回前堂。诸葛不离见她站在原地发呆,并未过来催促。

一阵风卷过,星星点点的冰凉落在脸上,不知是又下雪了,或是屋顶的积雪被风卷落。

崔况走近,看见她头发上已经沾染了细碎的白色。

“二姐?”崔况瞅着她苍白的脸色,一脸不赞同地道,“怎么站在风口!你这是嫌身子骨太结实了,可劲的糟蹋呢?”

崔凝闻声侧首,“你怎么来了?”

“我见表哥走了好一会你还没回来。”崔况见她情绪比之前更差,忍不住问,“出了何事?”

崔凝忽然有点倾诉欲,想了想道,“你知道我师门之事吧?”

崔况点头,旋即又摇头,“知道,但不多。”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了,我却有些彷徨。”崔凝垂下眼睫,掩住眸中倒映的盈盈雪光。

崔况默默听着,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好奇心,听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开口问道,“是表哥说了什么惹得你心绪不宁吗?”

他了解这個二姐,她晌午的情绪都不见得会留到晚上,若是早就生出此种情绪,哪里会等到这会子难受?

崔凝纯粹是想宣泄一下,叹了口气,“还没查实的事儿便不说了,我就伤春悲秋一会。”

近日一桩桩事压下来,崔凝早已身心俱疲,即便听说符远可能参与谋害她师门也仅有一瞬的震惊罢了,眼下她都弄不清自己究竟难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