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的蝉鸣忽远忽近,拖着的调子一声赛一声的长,慵懒着渐渐没了力气。

屋子里黢黑一片,从漏窗里洒进来的白月光映着窗子前的花梨桌,桌上还安着描金底座的镜台,旁边墙上悬着一幅香光居士的山水画,此刻都像铺了一层淡淡银霜。

窗子外头栽的一畦青竹夹缠着蝉鸣起起伏伏间打上了窓纸,瑟瑟的声响好似风霰萧萧。

躺在拔步床上的身影动了动,一双清润的大眼睛缓缓张开。

她抬起手撩开床幔,盯着那印在窗户上忽明忽暗的影子,用手背揩了下汗湿的颈子,随即爬下床自己拿茶杯倒水喝。

外间传来脚步声,奶娘柳妈妈揉着眼睛进来。

“姑娘这几天似乎睡不大安稳,可是被那蝉吵的。”

“不碍事,妈妈,我只是有热。”出口的嗓音有些沙哑。

阮清沅放下杯子,坐回床沿去。

柳妈妈执了枕头边的团扇给她扇风,服侍她躺下,“明天妈妈熬些清热去火的草药茶来,姑娘快些睡吧,身子可还有不适?”

阮清沅大病初愈,奶娘不敢掉以轻心。她摇头,翻身朝里,把脸埋进枕头里,闭了眼把心思放在蝉鸣声上,才不知不觉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阮清沅自己也很疑惑,一睁眼醒过来,竟然回到了儿时在苏州的光景。

也不知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做得太长太远,还是真的有死而复生一,历历在目的二十多年,反倒让人分不清真假。

她反反复复连烧了好几日,人浑浑噩噩的,只觉得心灰意冷。

她在病中听见母亲崔氏坐在床头低泣,她想出声安慰她。可是又没有力气。她想让母亲不要那么伤心,也许这也只是一场梦罢了呢?

她不怕死,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叫她再死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崔氏病急乱投医,找了一个江湖术士来给阮清沅看病。

几副药吃下去终于见效了。

术士临走前还给她卜了一卦,对她感叹:“孩子,你此命局入七杀格,是极凶之煞。”

阮清沅躺在床上,怔了一下。她算是命不好的人吗?也许吧,她不太相信这个。

术士摸着胡子:“名称虽凶,实则有制有化,可转凶为吉,有大成就之贵,不过此中辛苦,却不是外人可言及的。若是你是个心志坚定的,命数在你手里,此后自有运道。若你此时便存了死志,可见是个胆怯无能,不得手脚的,七杀制身太厉害,即便挺过这一遭,也趁早离了你父母亲,去佛祖面前求个庇佑吧。”

那术士叹气:“你只想想你那日夜操劳的母亲……老朽与人算卦,也见了许多人事,今日与你这丫头多一句:天命之数,变化无穷,世人仰赖神佛不过是不得其法罢了,却只有活下去,你的命才是你自己的。”

阮清沅觉得自己似乎留下了眼泪来。

有朝生而暮死者,有春夏生而秋冬死者,有十年、百年、千年而死者,虽有迟速,相去曾几何时。

她觉得自己像是活过一辈子,又像是没有。真真假假,她只觉得大概是老天爷让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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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沅已经好到差不多能够自己坐起来在窗边发呆。

而这时候院子里崔氏亲手植的垂丝海棠也已经谢了。她近来一直住在崔氏的院子里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