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玉拾就收到了罗恭的来信,是驿站的信差送到的衙门。

信里说,他在南黎府的金玉客栈住下了。

刚用完早膳,还未出知县宅,连城便回来了。

一身的风尘仆仆,连城脸色有点难看,看来事情并不顺利。

玉拾端坐上首:“没查到?”

连城灰头土脸:“没查到,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

玉拾挑眉:“处理过?”

连城点头:“查出被处理过的痕迹,也查出是陈知县在离开杨家村之后,暗下派人处理的,可到底处理了什么,为什么急匆匆地暗下处理……属下却是没能查出来。”

垂头丧气的,神色萎顿的,他着实觉得没什么脸见玉拾。

玉拾却陷入了沉思,半晌道:

“于克强夫人这条线不必再查了。”

连城疑惑:“大人?”

玉拾道:“陈知县既然能在杨家村走水之时,第一时间赶到杨家村,尔后又暗下处理一些痕迹,且还是匆忙之间清理的,能让本不勤于县政的知县大人在天刚刚破晓之际,便赶到走水现场,连向来勤勤勉勉处理衙门政务的王县丞、张主薄都在陈知县之后才到的杨家村,尔后陈知县又迅速清理周边,你觉得这里头会有什么可能?”

会有什么可能?

连城在心里重复了遍,再是细心想了起来,末了他惊住:

“陈知县早就知道了?”

玉拾没作声,眸里却泛着冷光。

连城心中一个咯噔,恼火渐渐自心头升起,咬牙彻齿:

“这个该死的狗官!”

陈辉耀素来躲懒无德,是个没有民心的父母官。

珠莎县这个边锤小县又是个没多大油水的南黎府下县,每日都是日上三杆的主,连杨家村闹瘟疫闹了许久,他都不曾早起半个时辰,任由着南黎府下来的大夫们埋头钻研、讨论、研制药物。

除了必要时,王朋、张更力三请四请地,他才勉为其难地早早起身到衙门外,给不安聚众的珠莎百姓们说几句振奋人心的空话。

除此,陈辉耀这个知县为百姓做的事情远远不及王朋、张更力这两个属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第一时间得知并赶到杨家村走水现场?

要说人命关天,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陈辉耀何曾在意过?

在他眼里,百姓的性命与蝼蚁无异。

倒也是报应,在凶手眼里,他的命大概比蝼蚁还不如。

那么是什么促使素来晚起又不将百姓性命放在眼里的陈辉耀那样异常?

但可以肯定的是,杨家村的那一场走水实在可疑,必然不是一场单纯的天灾人祸。

倘若是陈辉耀所为,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敢冒这样丢官掉脑袋的危险行事,必定有什么更大更急的缘由?

就像是能存活一百日与能存活三百日一样,这其间总是有很大的区别。

那么陈辉耀会不会就是在这一百日与三百日之间做的选择呢?

倘若是,又是怎样的一个三百日,让他敢冒着险去了结了那个一个弄不好便是千夫所指的一百日的选择?

玉拾起身道:“走,我们再走一趟于府!”

到了于府,门房通报后,于克强诚惶诚恐地出来迎接,将玉拾迎进正厅行礼后,唯唯诺诺地站在下首,头也不敢抬。

真是一副胆怯的良民模样。

玉拾正坐左上首,连城与冰未没有在下首坐下,而是左右各站一边,守在玉拾座后。

看这阵势,再加上一些小道消息,于克强的心有点慌,不似上回那般表面的慌,是真的慌了,连手心都微微渗出汗来。

失了镇定的于克强垂手站立,脑袋低垂,双眼看着自已的鞋尖,本来这个时候该是脑子转得最快的,可偏偏他却是一片空白。

蓦地想起田大明最后交代他的——倘若两位上差真的逮到你的尾巴,你也别慌,想想你该做的,再想想你不该做的。

这话无疑是带着威挟性的。

他失了最爱的夫人,可他还有夫人留给他的一子一女。

他的儿女是那样优秀,人人称羡,他怎么也不能让他的儿女受到半点作害!

时刻注意着于克强神色的玉拾,并没有错过他的情绪变化,知道他已比初时镇定了许多,想来该是有了必死的决心,她不禁笑了:

“怎么?可是觉得本大人此番前来,是来取你性命的?”

于克强道:“千户大人言重!小民素来守法,大人英明公正,小民并无此忧虑。”

玉拾道:“那便好,今日再次造访,也就是为了尊夫人而来,除此并无他意。”

尊夫人?

是为了他的夫人来的?

于克强瞬间抬眼,不明白地将玉拾瞧着:

“小民的夫人早已亡故,不知大人所言是何意?”

玉拾本就是打着明牌来的,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

“尊夫人不幸感染瘟疫,惨死于火中,可到底当时杨家村瘟疫弥蔓,便是南黎府名医齐聚一堂,研制出退瘟役的药物也需一段时日,然瘟疫却是不等人。”

她顿了顿,看着因她重提杨家村瘟疫而脸色大变的于克强:

“夜半走水,忽降天火,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法子,何况……这也算天意,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

语调平稳,说得风轻云淡,如同吞噬了整个杨家村一百一十一条性命的大火真是天意一般,在最后竟还有宛如松了口气的庆幸慰解,好似那一场瘟疫已是无药可解,为了不感染他人牵连杨家村以外的百姓,这场天火忽降得大快人心。

连城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这是安慰人呢,还是打击人啊?

冰未则是不禁多看了两眼玉拾,只见其淡漠的眉眼,再配上无情的言语,怎么看都觉得颇有几分他主子的影子。

看来近墨者黑,是十分有道理的。

再想到罗恭近月来对玉拾越来越发不拘的态度,冰未死死忍住要按上不断跳动的眉心——希望他是多虑了!

话里看似安慰,话外却是无情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