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拾问罗恭:“他们的叔侄关系很好?”

罗恭说:“非常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张东胜自小在张启从手中养大的那种血浓于水的好。

张启从欠孟良才一个过命的人情,张东胜与张启从有着叔侄似父子的感情,于是这个人情便由张东胜来还,因为孟良才所要张启从还的,不过一介知县的张启从根本还不起。

而张东胜不同,他虽只是民,但他手握着孟良才正需要的势力。

孟良才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由张东胜去做。

青蛇令牌便是最好的凭证。

玉拾道:“这孟良才是一府知府,无论是庆安县,还是珠莎县,皆在南黎府所管辖之下的六县之一,珠莎县这样恶劣的案件,说到底他这个知府也有责任,在任满政绩上也是留有一笔的,可他并未急切于查出铜钱知县案的凶手,反而暗中利用张知县与张东胜的叔侄关系,挟恩利用张东胜的势力,让张东胜替张启出还一命之恩而不得不出手,这实在可疑!”

罗恭道:“你待会写封书信送回楚京,问问张东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为次,主要探听张东胜对此事的态度,继而后续如何才是真。

罗恭并未明说,但玉拾听懂了。

王朋、张更力在旁听着,只觉得锦衣卫的手果真通天,连张东胜那样的江湖势力竟然也有这般直接地去信质问,两人顿时对罗恭与玉拾的敬畏又高了一个层次。

而孟良才的做法,别说罗恭与玉拾嗅出异味来,就是他们也察觉到了那不一般的内情。

不过这事得先放下,罗恭与玉拾可没忘记大堂侧堂里还有一个妇人在等两人,所以玉拾让王朋、张更力长话短说,重点将他们先前藏着掖着的关健说出来!

这回王朋与张更力果真说得很快,令玉拾没有想到的是,这事还是与她切切相关的事情——孟良才的夫人居然是她的嫡亲姨母姚美伶!

出了正光堂,在前往大堂侧堂的路上,玉拾蹙着眉头,一刻也没释下。

罗恭宽慰道:“这也没什么,都是王朋、张更力他们杞人忧天了。”

是有些,但也不尽然。

孟良才的夫人是玉拾的姨母姚美伶这事,还真是一个不大好处理的关系。

难道张东胜会毫不犹豫帮孟良才力压王朋、张更力不准细查陈辉耀、方士均、林昌三任知县之死,除了是在替张启从还救命之恩外,还有看在玉拾的面子上?

毕竟王朋、张更力说事情是发生在半个月前,那时玉拾已完成了对张东胜的承诺,张东胜会连带地看在她的面子上,亲令其手下青蛇插手铜钱知县案,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玉拾叹道:“倘若孟良才真与铜钱知县案有关,他的夫人又是我的亲姨母,是我母亲唯一的嫡亲妹妹,界时问罪什么的,我可如何是好?”

怪不得王朋与张更力在得知自楚京来查铜钱知县案的两位上差中,有一位是姓玉的锦衣卫千户,两人便觉得不该实话实说。

王朋是干脆继续借病避着,张更力则是玩起一面实一面虚的游戏来。

他们这是怕她护短,怕他们一旦将实情说出来,她护着姚美伶这个姨母,又护着孟良才那个姨父,他们界时必死无疑啊!

想到这里,玉拾不禁想到临出正光堂时,王朋与张更力那两副惊中带怕,怕中带骇的神色,无一不是一副怕被她就地正法却又死死挺着的模样。

临了她说了一句“本千户自有公断,绝不会因亲而偏私护短”!

两人才真真正正松了好几口气,连挺直的腰都在瞬间像被压垮的柳枝,差点一下子便垂到地面去。

那是之前挺得过刚,刹那间松软下来才会有的自然反应,而形成的姿态。

玉拾不禁有点哭笑不得,她曾多次当过阎王判官,这无意间当一回却还是初次。

王朋、张更力两人所担心的事情,也不无道理。

毕竟连着血脉,带着骨血,即便不怎么往来,这些便是躺进棺材,也是抹不掉的事实。

她对两人所言,也字字是真。

倘若孟良才真与铜钱知县案有关,她必定不会偏私。

只希望孟良才千万不要是凶手才好。

罗恭行走间,步步都在观察着与他同行的玉拾,见她神色隐晦不明,知道是心中因姚美伶这个姨母的突然掺一脚而忧虑,快到大堂侧堂时,他肯定地说了一句:

“孟良才绝不可能是凶手,你就放心吧!”

玉拾蓦地抬眼看向罗恭:“为什么?”

罗恭道:“孟良才此人虽无大才,却还算公正廉明之辈,他能升到一府知府,靠的全是他自身的努力,每到任一个地方,政绩虽是没什么突出之处,却也无大过,算是小功无过,这才在二十年间,从正七品的知县一步一个脚印升到正四品的知府,像这样的人,我觉得……凶手不可能是他。”

顿了顿又补充解释道:“我会记得这些,那是因为之前曾有一个折子便是提议孟良才补上刑部的一个小缺,后来没落实,也是因为孟良才毫无背景,更无大功,这才被挤掉了。”

罗恭的这一番话,无不让玉拾纷乱的心定了又定。

可真正听完细思下来,又觉得罗恭这话也不过是他自已的直觉罢了,并不是什么真实的根据。

转念一想,倘若孟良才真与案子有关,不管是不是凶手,都必将得受到国法惩治,即便她这会忧虑得再多,也是枉然。

倘若无关,那她这会的忧虑便成了一个笑话。

当真是忧虑不忧虑,都是无谓的。

想透这一层,玉拾在正光堂瞬间得知铜钱知县案竟可能与她的姨父有关,而在心中涎生出来的胡思乱想,在刹那间便被尽数拔乱返正,脑子一下子又清明了起来:

“不管你说得对不对,我现在的确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钻牛角尖,倘若真钻下去,那就真的太蠢了!”

罗恭斜斜睨了玉拾一眼,没说话。

玉拾正高昂,并未发觉罗恭这斜斜的一眼,倘若发觉了这意味深长的一眼,大概她又得气炸了,然后百无他法地暗生闷气。

跨入大堂侧堂的门槛,一身素衣的妇人便快速自座上起身,待看清来人,她立刻双膝跪下:

“两位大人!一定要替我家老爷做主啊!”

妇人姓吕,确是陈辉耀到珠莎县任知县后,在外养的外室。

而陈辉耀的正室夫人远在老家,并不知晓吕氏。